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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黑龙潭边石寨子

2021-12-23抒情散文张乃光
冬日某个上午,大雪刚过,我又来到这里。早上阳光真好。接待我的杨立新——盛兴集团企划部经理,是个很有诗人气质的人。他说了一句话,我便感到和他接近了许多。他说,“我们不去办公室,先在懒洋洋的阳光下走一走吧。”他的话很朴素,像懒洋洋的阳光,听了叫……
  冬日某个上午,大雪刚过,我又来到这里。   早上阳光真好。接待我的杨立新——盛兴集团企划部经理,是个很有诗人气质的人。他说了一句话,我便感到和他接近了许多。他说,“我们不去办公室,先在懒洋洋的阳光下走一走吧。”   他的话很朴素,像懒洋洋的阳光,听了叫人舒服。   这个小村,古名石寨子,远近来的旅客却都只知道它叫新华村。它的名气很大,在电脑上输入“鹤庆新华村”,马上就可搜索到很多关于它的资料。再加上它的位置在大理与丽江交界处,离丽江机场才十二公里,得了交通上的便利,游客便四时不断。近年来,云南盛兴集团看中了这里的金、银、铜首饰加工传统工艺,周围草海湿地和龙潭组成的田园风光,小桥流水和白族民居建筑构成的小村,以及村民们独特的民族服饰和风情,投资2.67亿元,在这里建一个国家4A级旅游景区和中国民间艺术之乡。   早晨的阳光下,我看到了新华村旅游商品交易市场高大的牌坊悬挂着的横匾上“石寨子”三个黑底镏金大字。心底暗叫一声惭愧,以前我来过这里,写一个叫《湖畔奏鸣曲》的电视专题片,介绍这个村从唐代以来用手中的小锤子延续了一千多年的金、银、铜工艺品加工。但也不知道它原来的名字。我说:你们应该恢复这个名字,古朴,有诗意,有吸引力。杨立新笑了笑:“我们已经这样做了。”   听了他的话,再看牌坊两侧悬挂着的楹联:“云天起云鹤大翼飞腾九万里,石寨开石门小锤敲过一千年”,还有牌坊上的“石寨子”横匾,就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自作聪明,有些多余。   阳光下的牌坊两边和正前方,立着一幢幢按照白族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风格建成的旅游产品交易馆场。走到一处,杨立新都要在门前停下,让我看镌刻悬挂在门前的横匾和楹联。药材馆,悬匾“百草灵芝”;茶艺馆,挂匾“清香满山月”;书画工艺品馆,横匾单书“雅斋”两个字;藏族文化品馆,匾书“扎西神韵”;土特产品馆,悬匾“乡里俗物”……两侧的对联也写得极为工稳,书法都出自名家之手,在早晨的阳光里弥漫出一种文化气息,我感觉自己在一些文字中游走。   来到一个悬挂着“鹤阳人家”横匾的大餐厅前,杨立新脸上露笑,指指门前一副楹联:“你看如何?”我停步细看,上联“品品尝尝平平常常菜”,下联“熙熙攘攘喜喜洋洋人”,我回答:“明白如话,在大餐厅门口,很合适的!”杨立新告诉我这联出自他手,样子很得意。中午饭,一色的白族传统菜肴,却并不“平平常常”,游客倒是是“熙熙攘攘喜喜洋洋”,大多为行装异样的外地客。   吃过午饭,杨立新又带我们去专门经销石寨子银、铜工艺品和云南玉器的展销大厅。   大厅名“金都玉府”,门前一副楹联:“皓银有韵九龙同舞凭借十分手艺,美玉无瑕五德共注讲究一等天功”,写得古朴大气。大厅除了展销石寨子的银铜工艺品外,还展销各种美玉制品。   进入大厅,各种纯银打制的餐具、酒具、茶具、戒指、手镯、耳环、挂件、百家锁、项练、手练、藏刀、腰带、胸花,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这些工艺品,都是古寨村人用手中的小锤敲敲打打雕凿出来的。看了银器,再看玉器,在柜灯映照下晶莹剔透的手镯、挂件、和各种佩戴饰品,有一副玉镯,标价32万无,让同行的阿宽连连咋舌:“这样高的价?卖得出去?”柜台里一位穿白族服饰的小姐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昨天就卖出了两副——同样价格!”口气咄咄逼人。   走出“金都玉府”,我想起了新华村——石寨子,这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它就在旅游商品交易市场高大牌坊西边不远处的凤凰山脚下。   凤凰山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山的两翼像两支展开的翅膀,中间突起的部位却像一个凤头。山上虽然不长树木只长石头,山下却有个风光很美的小湖——黑龙潭。   一到黑龙潭,我又看到了湖面上星星点点洁白的茈碧花。闪烁的波光像千万只喜悦的眼睛。满湖暖人的光晕,洗去了身上仆仆风尘。突然间,粼粼波光间依稀响起了叮叮咚咚的音乐,像水珠喷涌,像阳光滴落。   我知道那是小村里敲打金、银首饰的声音。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顺着清波涌动的小溪,我们走进了那个绿荫掩映的白族小村。   我们抵达叮咚声的源头。在一个房檐、廊柱上到处挂着黄包谷、红辣椒的白族院落里,一群白族工匠正在忙碌地敲打各种纯银、白铜工艺品。那些包谷和辣椒串,很富有装饰性,眼前景致,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像一幅油画。主人,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相貌朴实的白族汉子迎上前来,邀约我们到堂屋前就座,并忙着为我们烹茶。几个年轻漂亮的白族姑娘抬头笑着瞟我们一眼,又埋下头去用锤子、錾子,在银器、铜器上叮叮叮,咚咚咚敲打着。她们头饰上的穗子也随着那叮咚声有节奏摆动着,摆动着,摆出一种极富音乐感的韵致。阿宽手中的照相机,开始兴奋地忙碌。   主人叫寸发标。大理人民政府州政府向被授予“大理市荣誉市民”称号的金庸先生赠送的州门“金钥匙”,就是由他锻造的。今年4月20日,我还陪同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到他家,为他颁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荣誉证书。   我一面喝茶,一面在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中,想起两年前我们来拍专题片时,曾喝过主人寸发标用他打制的九龙杯向我们敬的酒——他打制的雕有九条龙的纯银酒壶,刚好能倒满八只酒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与精美的酒壶相配的,是一个造型优美、精致,雕有各种形态小龙的酒盘和八只酒杯。这些精致的工艺品,居然出自一双粗糙的手,一把简陋的小锤!我还记得曾看过寸发标制作的两幅布达拉宫平、凸银雕工艺品,优美的线条和凸凹,充分表现出布达拉宫巍峨的形象——他曾带着一身绝活,只身走西藏,一去八年,在西藏留下了大量的精美工艺品,也带回了对西藏的美好回忆,他把对西藏的美好回忆,凝聚在了那两幅布达拉宫平、凸银雕工艺品上。他家里一直珍藏着西藏第十七世噶玛巴转世灵童和他的合影,还有《中国日报》(英文版)、《西藏日报》刊登的有关他的照片。   一面喝茶,一面闲聊。寸发标聊起了近年来他学会了图纸设计,不但能打制九龙壸、九龙杯,还打制各种佛像。不久前,他为丽江玉水寨打造了东巴教中传说的十三尊神像,有东巴教传说中人类祖先从忍利恩、自然神、三朵神等。说罢,他打开电脑,一张一张放给我看从丽江拍回的已安放在玉水寨的造像的数码照片。   寸发标说,现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在从事金、银、铜工艺品制作,可以说是一村一业,一户一品。不过,盛兴集团的开发,给石寨子带来机遇,也带来对传统工艺带来冲击。听说盛兴集团要引入一套加工金银器的机器,流水线的作业将会使传统加工手艺处于劣势地位……他不再说话,低下头用铅笔默默描桌上的图纸,我感觉得到他的忧郁。已拥有一个年产值达200多万元的九龙工艺品加工厂,在大理、丽江有四个九龙系列工艺品专卖店的寸发标,他的忧虑显然不是为生计,而是为了手中这把祖先传下来的小锤的命运,他担心石寨子的这一祖传手艺的能否传承。   告别寸发标,漫步小村,叮咚之声不绝于耳,除了敲打金银工艺品的声音,还有流动的泉水声——满村到处是涓涓流动的泉水,有的泉水从门前流过,有的泉水则破墙而出,有的泉水直接淌进水缸里。推开一扇扇雕花木门,一串串纯银、白铜手镯、麒麟,一把把黄铜长号、短号,一个个黄铜佛龛,一件件白铜、黄铜刀鞘,一条条纯银、白铜腰带,在眼前晃动……一连走了几家,每家的工艺品都绝不雷同,既像门前院内的流水一样有着久远的历史,又像院外庭内泉水喷涌的方式花样翻新——真正体现了“一户一品”。突然想到寸发标的话,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假如那些生产金、银工艺品的机器进入,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   在满耳都是叮叮咚咚的响声中行走,在满眼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工艺品间徘徊,头有些晕。我感到这个家家户户都有工艺作坊的白族小村,像村外的小湖,在晃动着,晃动着,正在等待着一场来自现代社会的冲击。   穿过三三两两的中外游客,又来到了黑龙潭。我看到湖西面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向湖边一位牧人打听,他说:这是本地黑龙王的女儿央娜嫫的居住的地方。她因为长得太丑而终身嫁不出去,只好流着冰冷的眼泪守住在那里。   牧人还要说什么,但这时湖对面石头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白族对歌声。   “伤心伤肝的日子已经过去,欢天喜地的时刻就要到来,用黄金白银敲打出明天的嫁妆,阿哥嗯,我等着你挂彩的轿车来把我迎接……”   远处,两个正在湖边洗菜的白族少女也应声唱了起来,她们俏丽的身影在湖面一晃,一晃,晃出一湖红的白的光影。   望着荡漾的湖,古老的故事变得遥远。如今,石寨子的少女大概是不用担心有央娜嫫的命运了——不仅因为她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还因为她们手中那份有着一份千年历史的祖传手艺和绚丽多彩的工艺品嫁妆,她们完全没有嫁不出去的理由。   只是,她们的命运能按着符合她们心愿的方向行走吗?流传了一千多年的手工艺,会不会因机器的进入而重蹈央娜嫫的命运?   在晃动的湖水间,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像水珠喷涌,像阳光滴落。阳光突然隐藏进云彩中去了,我再次想到了寸发标,想起他的忧郁。这是一种古老文化的忧郁!   敲打了一千年的小锤,敲打出的,除了财富外,还应该是一个有着小桥流水与传统文化的名符其实的石寨子!   在这个冬天的下午,在晃动的湖水边,我的心也在叮叮咚咚的小锤声中动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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