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黑夜的眼睛

　　透过因失眠而枯涩的双眼，在黑夜中常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一路逶迤、行走艰难的人，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因此，我羡慕轻快的脚步走在我前面的人。前面的路很长，很难预见，惟一我能够预料的是我生命的终点，每当想到这里，我便允许自己停下来歇歇脚。生命的终点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死亡，我没有理由急于投奔它的怀抱，对我来说，还没有活到厌倦生命的程度。可是生活总是催促着人向前，向前，似乎怕你搅乱了它整齐的脚步。 　　整夜和黑暗周旋着，当黎明到来时，又会重新卷进困惑的现实中，就如同灯火点亮后熄灭，熄灭后又点亮，记忆就在这不断明灭的过程中得到加深。一个人行走在漫漫长路上，是一件很苦很寂寞的事，因此我渴望心灵的慰藉和温情的港湾。黑夜里，眼前常常会映现出一张张详和、友善的面孔，耳畔常回响起朋友的劝说和师长的谆谆教诲，是他们珍贵的情谊支撑着我衰弱的精神，在我迷惑、彷徨的时刻给予忠告和点拨，使我重新获得勇气和激情。我深深地感谢他们并在黑夜中为他们祝福：一路走好。 　　往事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回首，凌乱的脚步时而轻浅时而沉重，歪歪斜斜。这中间发生的故事由于经历了岁月的风雨渐渐模糊，像任何历史遗迹一样，只剩下简约的印象，它们被我精心地收藏在记忆里，恐怕这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在我人生一次次徘徊、犹豫不决时，总是被这些记忆击痛并决心继续前行。 　　我曾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终究有一天会发出耀眼的光来，痴痴地做梦，傻傻地等待，总想着我梦想的一切会降临到头上。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个明亮的日子白白失落。也许，我的一生已注定黯然，那是属于大多数人的颜色，即便是这样我也会坚强地站立着，散发出人的味道，默默守候着季节风雨，守候着自己脚下的收获。我一千次希望自己能发出耀眼的光，并在一千零一次的失败后原谅自己。我像天才一样要求自己勤奋，扪心自问，成败难道就是评价生命惟一的标准?如果说忏悔必须面对偶像，黑夜呀!宽厚的你——请收下我吧…… 　　思想在黑夜里自由奔走，像一匹野马不服羁束。我时常去车站和码头走动，因为我很想到外面走走，到没有我足迹和思想的地方，看看那里的人群及庄稼。富人的别墅和穷人的茅屋在我眼里同样温暖，使我痛心的是那些没有居所的人，他们蜷曲在冰冷的街道边，进一步说是蜷曲在行人匆匆的脚掌下，要么酣睡，要么向行人乞怜，到处遭人嘲弄与驱赶，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可他们活得竟是惊人的顽强! 　　一九九五年或者更早，我和几个朋友蹬车野游，在一片青青麦田里看见一个乞丐，朋友对我说那人可能有精神病，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可我还是在心灵的驱使下接近了他。只见乞丐面前生着一堆火，上面用几块碎砖架起一只瘪了嘴的搪瓷碗，碗里面煮着麦苗(起初我以为是韭菜)。他没有抬头看我，很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碗，当我提醒他“锅”开了时，他似乎没听见，用一只如炭条一样黑的手伸进裤腰里，摸索出一个装着面粉的塑料袋，他将塑料袋展开在掌心上，另一只手的五根指头轻轻探进去“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面粉在碗口上方捻开，细细的粉末均匀地飘落到翻滚的麦苗上。我急忙向朋友们跑去，索要了些番茄、黄瓜、果酱及面包，我提着这兜东西奔到乞丐面前递给他，这时他才抬起头来看我。在和他目光接触的刹那间，我深深地被他的目光惊呆了，至今我依旧思索着那双眼睛包含的内容，在他漆黑的脸上，白眼球如雪一样地刺眼。他似乎怀疑眼前的事实，使劲地将披散在他眼前的长发撩向脑后，这才犹豫地伸出双手，直到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才想起请我坐下。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没说一句话，在我起身准备和朋友们继续前行时，他突然站起来，举起一只黑黑的手，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仅仅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事隔几年这件事在心中渐渐淡忘了，可是万万没想到在一个城市的街道边，我认出了他。他还是那样黑，蜷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双眼睛失去明净的白色，有些发黄，我想这是疾病的征兆。我问他是否认得我，他只是愣愣地看我，任我怎样提醒，他已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的头突然间懵了一下，真想不到现实残酷到这种地步，短短的几年间竟会将一个人的健康和精神摧残成这样。 　　也许是我真愚钝，至今还没有领会到黑夜的含义，那些在我心头跳跃的往事，经历多少失眠的苦闷，我依旧没有能力理顺。和黑夜抗争的结果，使我更加热爱太阳。好在明天阳光依然灿烂，花儿依然会有滋有味地开放在花坛中，姑娘也许会意外地发现一朵玫瑰……我独自站在太阳下，深深地呼吸着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