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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亲的槐木梯子说起

2020-09-17叙事散文薄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4 编辑

从父亲的槐木梯子说起薄暮一架老旧的槐木梯子,被父亲保存在漫长的时间里。除了时间,也许无人能真正懂得父亲和一架槐木梯子之间的默契和休戚与共的深情。父亲七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4 编辑 <br /><br />从父亲的槐木梯子说起薄暮
  一架老旧的槐木梯子,被父亲保存在漫长的时间里。除了时间,也许无人能真正懂得父亲和一架槐木梯子之间的默契和休戚与共的深情。
  父亲七十三岁,中等个头。他背不驼,手脚还比较灵便,就像他的家什——那架上了年岁的槐木梯子似的,有用着呢。其实,父亲心知肚明,槐木梯子用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也只有他会派上它的用场,这是必然的,似乎谁也替代不了他。更何况,父亲并不介意这架槐木梯子的使用价值。在父亲眼里,它不是一件普通的用具,它是父亲心里的一个念想。
  四十岁的槐木梯子,被父亲安顿在西屋的一堵墙边,横放着搁在木块上面,还用旧布包扎好了。隔些时日,父亲把它扛到场院上,在太阳底下,用毛巾擦拭木梯子的骨架骨骼,哪里有点松动,就用榔头钉子修理,他修补裂缝的老办法很管用,就是在缝隙之间填满桐油与麻纤维的混合物。每次侍弄这架老槐木梯子,父亲总得花半天工夫,他蹲下,弯腰,立起,手脚不停,全然不觉得一点累,一语不发,不厌其烦。这半晌,他和老槐木梯子的前世——一棵槐树在对话。

  槐木梯子原本是一棵槐树。一棵生长了二十几年的槐树。种下这棵树的时候,父亲只是个幼童。那是个早春的黄昏,他的父亲扛着铲子,牵着他的小手,穿过麦地回家。经过西河湾,他看见了一棵小树,像模像样地立在一片芒草里,他觉得它有点孤单,会不会被人当干柴砍了,不如挖回家种在屋前。当时,他的父亲笑着说,“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就这样,父子俩把这棵野槐树移栽到了家门前。那时,父亲还是个孩童,有些感觉是潜意识的,他本身像植物一样随意生长,当遇见和自己类似的事物,会滋生一种和生命同时成长的情愫,比如,他的腿和胳膊与小槐树的干和枝有着某种具象的相似,便生发恻隐之心。
  小槐树生长的同时,父亲也在慢慢长大。有一年,不知什么原因,当槐树的主干有小碗口粗的时候,它的叶全被虫蛀了。眼看着一棵树将病死,到最后变成一段枯木,而不远处的两棵树,一片翠绿。父亲坐在那团阴影里,不明白为何同在阳光下,树和树的景况会不一样,这是多么的不公平。他只知道槐树身上得了病,它的根在泥土里或许还好好的。他把小槐树生病的事告诉给他的父亲,请求他救救这棵树。
  我的爷爷想法救活了槐树。而我的父亲在那年因罹患麻疹,致使角膜溃疡,造成左眼几乎失明。渐渐地,父亲的性格因此变得孤僻,不用上学的时候,常常独自坐在槐树下胡思乱想。他十分羡慕那些在枝头鸣叫翻飞的小鸟,它们多么自在欢乐,还有身边的树木花草也活得如此有劲,他希望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活着,无病无灾。但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的父母会一遍遍地喊他寻他,叫他做家务活,干农活。奶奶等着他去井边提水煮粥,吃了早饭带他到田野翻地种油菜。他在父母眼里不再是个孩子,他们觉得男孩不能偷懒,必须学着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像一棵树长到某个阶段砍倒后,成为一根木梁,或别的有用木材。
  五月槐花开。槐树长高了,父亲便爬上去摘那些白净柔嫩的花,拿回家做槐花疙瘩汤。父亲没想到又过几年,这棵槐树还真救了他的命。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由于大跃进运动又遇连年自然灾害,天地荒芜,全国性闹饥荒。集体分的粮食很少,父亲和他的弟弟已是大小伙子,饭量大,总挨饿,正值壮年的爷爷更是饿得头昏眼花,饥不择食。我的奶奶没办法,只能先照顾好两个儿子。后来集体也没粮食可以分的,一些可以吃的野菜早已挖得一干二净,村人们只能摘树叶、剥树皮充饥。槐树在那时的人们眼里浑身是宝,槐花和槐叶,属于宝中之宝,大多留给孩子吃。大人实在饿得死去活来,就啃槐枝和槐皮,但多吃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利,我的爷爷长期挨饿,又总靠吃树皮活命,最后浑身发肿,肿得皮肤透亮流黄水,就在那年月病死了。父亲后来常常提到他的父亲,既伤感又愧疚。他还说过,如果是现在,他的父亲长得像槐树一样,准能长命百岁。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几分敬畏。

  到了父亲结婚的年龄,该请木匠做些必备家具。槐树已自成一方天地,浓荫蔽日,它当年被我的爷爷和父亲种在一间茅草屋前面,茅草屋几乎被它盖住了。奶奶吩咐父亲,把槐树砍倒,做椅子的木料有着落了。父亲没有舍得砍伐槐树。他希望它活着,活在他的心里,槐树不再是棵树,他把它当作自己的父亲。
  记得我第一次来到槐树底下,是一个初夏午后,那时刚刚下过一场雨。我还小,跟着堂哥堂姐他们玩捉迷藏游戏,才跑到茅草屋边的。我发现那里一地的白色花瓣,香味扑鼻,抬头看到一棵巨伞似的树,碧绿的颜色,两只燕子在枝叶里找虫子吃。我当时感到这个地方真清凉,真好看。后来,我和小伙伴们一直来这里玩耍,最有趣的事是爬槐树和看堂哥爬上树掏鸟窝。有时看到那些小鸟趴在窝里,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堂哥说是喜鹊,不能捉,它们捕食害虫,是益鸟。桃花、槐花开时,飞来许多蜜蜂。我们折一根细竹枝,找个玻璃瓶,身子靠在草屋泥墙上,静静地盯住嗡嗡叫着的蜜蜂,看它们在墙上的一些小洞口转来转去,待见一只蜜蜂钻进去,凑近,将细竹枝慢慢伸进洞里,耳朵紧贴上去,只听它的声音越来越近,便将瓶口扣在洞口,蜜蜂飞出来就被我们活捉。酷暑中,蝉高高地躲在槐树上不停地叫,我们在长竹竿的一头绕团蜘蛛网,蝉碰着后,便无处可逃。
  到我上小学那年,我的父母亲在开始筹备盖新房的材料了。我家原本只有两间半旧房,整个老宅基上有四户人家,都是一个家族的。大家都要造几间新房,原有的宅基地就显得局促了,只能容下两户人家,我家和堂哥家就得造到场院的前面去。我家被安排在西边,茅草屋和槐树的所在,以及周遭,便成为我家的新宅基地。
  这样,那块地必须收拾出来。从破旧的茅草屋开始,到那棵长得蓬勃的槐树,再到一个粪缸,直至几棵不大不小的树和一片小竹林。父亲为此几夜难眠,他的槐树怎么办?父亲觉得这棵槐树太大了,挪动不容易,又是冬季,怕移栽后难以成活。父亲考虑再三,想到了槐树的最好归宿,他决定让槐树变成一架木梯,永远保存在家里。他把槐树从深土里挖出后,锯下粗壮的树身,经过多道工序,使槐树成实木,并请来邻村的老木匠,在开春造新房前打制出一架工艺精良的槐木梯子。梯子的两根做边的木杆,长而粗壮结实,中间攀爬的横杆也宽厚。一般乡村人家都用水杉木做梯子,用槐木做梯子很少的,因为“槐”字里有个“鬼”字,迷信说法容易招鬼。这种说法,父亲根本不去理会,他是个共产党员,那年代,每天都要学习毛泽东语录,不信邪、不怕鬼,他是村里破除封建迷信思想的带头人。
  槐树在父亲的心中扎下了根,在他的心田,永远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每年进入农历腊月,父亲就要从西屋请出他的老伙计,把它扛在肩头,来到场院前的小河岸头。那里有几棵树,树龄最长的是一棵榉树,我看它近十年没有像旁边的泡桐树一样扬着头,使劲地长大长粗;至于槐树、合欢树和枫杨树,长势都不疾不徐,发芽长叶扬花,春夏季节互不相让,争芳斗艳。冬天来了,这些树的叶子相继枯黄凋落,裸露着各不相同的枝丫,每棵树便有每棵树的姿态,颜色是一列的灰褐色。
  父亲已在这几棵树下盘桓两日,对每棵树的细枝末节看得分明,如何修剪一些芜杂的枝条,成竹在胸。他把老槐木梯子稳固地斜靠在树干上,一手握着锯子,一手扶在梯子边上,神情笃定,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上爬去。
   完稿于2016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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