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想像的河流(二)

　　我在崎岖的山岭之间穿行，与时光交谈，与清怡的风交谈，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其实语言有时是多余的。晨光在短暂的宁静后消逝，一天的最佳时间来临。树在风中时而摇动，时而伫立不语，这使得我无法判断它的情绪。树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有强悍有弱小有高大魁梧、有细弱矮小，有秀颀挺拔有弯曲多姿。所有的树都是一个时光的载体，它的每一寸枝节都承载了阳光、雨雪风霜以及雷电风暴和地裂山崩的洗礼，它的生命是那么卑微，但是它绝不猥琐。相对于河流的喧哗，它是静默的缄默者，许多事情就像佛教的禅一样，是不可以语言传达的，只能是一种表情或是一个小小的举动。河流是外向的行者，树是入定的老僧，这样的比喻或许俗了点，但是，行为的本身也是一种禅。河流从高处一直流向低处，而树却从低处长向高处，这是它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当然，水流无定势，水流无形，只要是一个通道，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缝隙，它们也要从那里通过。这一点，树的根与之类似，根是另一种的流水，它具有更坚强的穿插的力量，它的力量可以穿透坚硬的岩石，它能够立足于每一块可能立足的地方，岩石、峭壁，就像水冲下悬崖一样，它的力量不会因为时光的流转而减弱，树是一种坚持的榜样，坚持的力量是无法阻挡的，就像滴水穿石一样。 　　当风如水一般袭来之时，方觉得这空旷的山野是如此寂寥，没有一个人影，天空越发地蓝了，有几片云在无为地漂浮着，擦着山的脊梁。抬头望天，阳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像许多晶亮的针芒从头顶撒落，头皮有些发胀、发痒，像有许多的虫子在爬行蠕动。河流在经过一个相对开阔的山谷后，重又钻入了密林深处。一些毛竹零散地生长在那片草坡上，有些黄焦焦的，可能是那里的风太大的缘故，奇怪的是，那片草坡上除了毛竹以外，没有别的任何树木，甚至是灌木荆棘。这一段河道显得变化曲折，无法深入地接近它的岸边。一些巨大的岩石横七竖八地躺在河床上，河流只能从它的缝隙间穿过，留下许多无法辨明深浅的暗流洞。一段路程后，来到相对开阔的地带，也就是两座相距得较远些，在这一段流程里，这样的情形不算多。这一段的水流显得平缓，因而没有什么浪涛，水在平静的漾动中继续向前流去。在这里，我见到一条船的残骸，已经七零八落了，只有龙骨还显示出当年的船体的庞大。这也许是一条货船，在这里搁浅了，触礁沉没，或是一条被人废弃的破船，已经不得而知了，船头的甲板已经没有了，剩下的空架显得有些突兀，触目惊心。巨大的龙骨已经折断了，白碜碜的木茬子还在诉说着沉船那一刻的惨烈。如今，岁月悠悠而过，船与撞击它的礁石成为了朋友，化敌为友，在主人离开的岁月里，它们在交流着什么？死死生生的法则，圆满与残缺的对应，一切都成为过去，船只有成为一条破船、沉船，才有可能躺在河滩上无所事事地晒太阳，它才能远离了尘嚣，自在地享受这自然的山山水水，以前虽然行迹于浪峰石岸之间，历经生死大劫，却无暇顾及两岸秀色以及流水的各种风骚，巨石、暗礁、险滩，在身旁一掠而过，却从无机会去打听它们的一些消息，这就是船。就在那一天，它们终于相会了，重重地撞在了一起，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们永远地成为了伙伴。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以前的商场情场战场上的对手，经过多少年后，他们老了，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相逢在一起，有诸多感慨，但决不会再有仇恨和敌意了，他们相见一笑泯恩仇。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这也许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们在生活的舞台上表演的时间并不太长，岁月可以泯灭一切恩怨，包括生命本身。 　　一些已经死亡多时的树木的残骸也暴露于沙滩上，有的已经腐朽，有的还依然保持着一种坚实的状态。这些树木生长的地方也许离这几十里几百里，在一次狂风骤雨中骤然倒下，成为一根漂流的树木，它们冲下了溪谷，随着汹涌的洪水直流而下，冲向下游。在一次次的撞击和摩擦之后，它的皮层没有了，它的根消失了，它的原始状态改变了，成为一根光裸的圆木。然后是漂漂停停，离生长的地方越来越远，最终被一堆礁石所挽留，伫足于这平坦的沙滩上。那树身上的累累伤痕，在告诉着什么？那因为摩擦而显得光滑的体表，在表达着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沉默，也许它知道这就是生活本身的一部分，并无太多可值得奇怪的地方。当我攀上一根大树的残身时，我感觉到了它的激动，它想和我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懂，风从它身上的裂缝里穿过时，发出呜呜的鸣响，一些疾速的沙子随风扑面而来，河流在继续它的行程，水浪冲荡着礁石，拍出巨大的声响，浪花在一次次张放之后又倏然而逝。我记得一次在海边，想亲自感受一下海浪的力量，于是扑向了海浪，结果被浪头打翻在地，十分狼狈。那种浪花的力量是巨大的，而这样的河流，在这样的沙滩上，它们的力量又如何呢？那些千疮百孔的礁石可以证明这种力量，还有那些沙子们，它们曾经是礁石的一部分，在河流的持续冲刷下，在浪的连续拍击下，粉身碎骨了。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曾经视为畏途的困难和磨难，在我们的信念和坚持下，终于成为一堆泡沫，消失在我们的持之以恒的努力下。 　　我们曾经引以为荣的某些观点，在这里得到了纠正。我们的信念和毅力在真实的自然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时间的永恒，让所有的存在都闪烁出光辉，就像这船骸和死亡的树木一样，生命在遭受重创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延续，这就是时间，没有对和错，只有存在与消逝，时光之沙将湮没所有的东西，但是，那些闪烁着永恒光芒的物象则成为了时光的留客。我们不能，也不会像这些船骸和树木一样，但思想的光辉将透过漫漫的时间之河，照耀着后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