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村庄边上是草垛
2021-12-23叙事散文储劲松
村庄边上是草垛草垛,金黄油亮的草垛,是秋天送给穷人们的一顶顶黄金的帐篷。而成百上千顶帐篷,就是一座金光灿灿的民间宫殿,或者清太祖努儿哈赤百万骑兵的露营。皖西南山区,在秋天,草垛无处不在。瘦山前,稻床边,水田埂,农院中,甚至新亡人的棺冢上,草……
村庄边上是草垛
草垛,金黄油亮的草垛,是秋天送给穷人们的一顶顶黄金的帐篷。而成百上千顶帐篷,就是一座金光灿灿的民间宫殿,或者清太祖努儿哈赤百万骑兵的露营。
皖西南山区,在秋天,草垛无处不在。瘦山前,稻床边,水田埂,农院中,甚至新亡人的棺冢上,草垛以其高贵的卑微显示着生命的延续和张力。
安静的水牛卧在草垛下面,懒懒地伸头啃草,像城里的小资女人那样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贪嘴的圆肚麻雀在草垛里啄食未被收进谷仓的稻粒,在里面做窝过冬、谈情说爱,在清晨和黄昏,它们扑楞楞地绕着草垛温习飞翔。系着围裙的大嫂扯几把温暖的稻草,铺在儿子的床底下,再垫一些到猪圈里,给她的宝物们取暖。干瘦的老农在草垛边搓草绳,挂他刚刚收获的那几亩烟叶。成群的母鸡怯怯地挨近水牛,拾自老牛嘴里漏下来的谷粒……村庄边上是草垛,草垛上面是天空。秋日的夕光在山墙跟斜斜地扯出一角,像被风吹卷了的电影屏幕。这些镜头若用相机拍摄下来,它的静美会让村里人张开嘴巴惊奇。
每年秋收过后,稻草被扎成束,一列列站在空旷的田野里,像沙场秋点兵。草束被风和太阳晾晒出足金的成色,然后被堆成垛。堆草垛是一项看似简单实则颇有讲究的技术活。祖父生前就是个堆草垛的好手,经他手堆的草垛结实,几个人站在草垛上跳舞都不会倒塌;好看,有着圆锥体的优雅弧线。
那一年的秋天的一个下午,祖父正在田里堆草垛,恰巧我从城里回家,恰巧我还带回了相机。我帮着把田里的草束用竹竿挑着送到祖父手里,他骨节瘦硬的大手握着羊叉(一种羊角形的农具),从竹竿上一叉一个地扬起来,忽忽生风地扔到由几根石条和木头搭成的草垛基础上,再用羊叉三拨两弄,美丽的草垛就初见雏形。他手中羊叉的起起落落,有点像闹花灯中的舞龙头,节奏、姿势和旋律都像。我赶紧打开相机的镜头盖子,咔嚓咔嚓猛拍一通。第二天,拿到洗好了照片,我惊讶于自己拙劣的拍摄技术竟能把这些瞬间抓拍得那么完美。那是祖父生前为数不多的照片中的一部分,更是他劳作一生留下的惟一的一组弥足珍贵的记录。我给那组照片取了个名字,叫做《劳动的气息》。
祖父在今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安然作古。那时,秧苗刚刚栽进田里,稻花还不曾扬起,而现在,稻谷已经归仓,稻草束站在田里,又到了一年堆草垛的日子。祖父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他安睡在村头的一面向阳的山坡上,灵枢上裹着去年的稻草。
父亲接过了本来是祖父的“专利”,他忠实地继续了祖父精湛的堆草垛的技艺,以及祖父劳动姿势的优美,还有勤劳、俭省、忠厚、善良等等形容词。在堆今年的草垛之前,父亲背上一驮清香的稻草,走向祖父的山坡,为灵柩加上一层温暖的新草。村庄里的人,就这样一代代接过先人的土地和农具,接过先人的性格和脾性,把平凡如稻草的日子,一层层堆高、码实,码出草垛的高贵和金黄。然后,像丝线吐尽的蚕,住进稻草的帐篷,宁静安眠。
村庄边上是草垛。金色的草垛,岁月的金唱盘,唱着谷物生长和生命更迭的永恒旋律。
2004.10.1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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