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人的行走　　　　　　

　　
　　　　一、 穿过幽深的巷陌 　　在村庄里行走，不需要路牌和方向标，巷陌纵横而幽深，藤蔓一样，连着一户户人家。顺着巷陌，你随时可以找到一个开着的门，门口有一位慈祥的老人在对你微笑，或者，一只狗紧跟着你，警惕地打量着你并朝你吠叫，却同时不停地摇着尾巴，或者，有一群小孩，拖着鼻涕的脸上满是惊奇地打量着你，手里攥着一把马兰花或者开放的芦苇。高高低低的卵石或青石铺成的巷陌，幽深地往村庄的深处而去。幽幽的巷陌里，阳光显得稀少而零碎，天空在头顶上若隐若现，那些云在转眼之间闪过巷陌里缝隙一样的天空。巷陌里总有风和你同行或逆行，巷陌里的风凉凉的，直浇灌得两壁的墙上苔痕斑驳、芳草萋萋。或者，会有一阵清香袭来，从高高的墙内，还有捶衣洗被的水响，或者，还会有一些女子的话音，婴儿的啼哭或是铅桶碰撞的咣当声。巷陌的天空蜿蜒曲折，不时被高耸的马头墙所打断，需要静下心来聆听巷陌里所有的脉动：风吹过草茎以及窗棂的空灵之音，或是一两声清晰的咳嗽，摇篮吱扭吱扭来回的节奏，或是不知何处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巷陌幽长幽长的，从岁月的深处走来，又往岁月的深处走去。岁月凝固在了巷陌里的每一块青砖乌瓦上，在那些被风雨侵蚀的门楣雕饰上，在那一方方已经光洁溜滑的青石或卵石上，看看那些长满苔藓的老墙吧，看看那些松坍的马头墙吧，墙头上的芦苇已经荣枯了多少回了，依然郁郁勃发。看看那些垂髫小儿，曾几何时，已经满头银丝、背佝步蹇，时光从巷陌里飞速地流过，就像风一样，无法阻止它行走的脚步。一页页的画面在身旁一闪而过，新鲜或陈旧的门廊、墙瓦、骑墙或歇山，那一扇扇洞开的窗或是檐下黑褐色的斗拱雕花，偶尔一现的一角绿树或倏忽往来的鸟儿的影子，嘈杂的声音从各个缝隙里挤了出来，俱在风中融汇，然后飘散。我想像那些厚厚的墙壁里隐藏着的一些细节，尚未被岁月淹没的一些铜币依然在砖缝里闪亮着，还有那些浸满岁月风尘的墙里，有一些曲折的故事是否还在延续或者湮没？村庄的年轮在巷陌的墙壁上清晰可见，在厚厚的苔藓底下，在每一块石板或青砖上。
　
　　从巷陌的这头眺望另一头，会有一些不属于时光的身影不时闪现：吆喝的货郎挑着沉重的筐担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一条狗在追逐着另一条狗，吠声打碎巷陌里固有的宁静，或是一头牛不紧不慢地走来，跟着一个嘴里叼着草茎的顽童……天空零碎地补缀着巷陌里的幽静，阳光从各个敞开的地方探了进来，想照亮巷陌的每一处细节。想翻阅村庄的某一页内容，那么，去巷陌里走走吧。从巷陌的入口进去，随便在哪一处停下脚步，敲开某一扇门，就行了，即便是那些未被阳光照亮的细节，都会在你的面前展露无遗。村庄这一本线装书，全在巷陌上穿着，一百年前是这样的，更多年后还是，不同的是线虽然常新，而书页已经发黄了。
　
　　　　二、 跟着一片云走遍山岗 　　季节已经滑坠入秋的深处了。山岗陶醉在一片金黄和酡红的颜色里，芦苇遍地，野菊花成片地缀满沟沟壑壑。那条道，已经被阳光无数次地抚摸地过，略显颓靡地光裸着局部的身体。已经枯萎的草茎或落萚，被风聚集在道旁。裸露的黄土龟裂着，让坚硬的突起摩挲着我的脚掌，骨节嶙峋的道路呵，突然让我想起乡亲们的手臂，不也如此地粗糙突兀么？脚底下的草屑悉索作响，泥土被碾碎的声音，空洞地传遍整个山岗。胡颓子、山芝麻、两面针、桃金娘、山茱萸、砂仁、厚朴、金银花以及我未名的植物，兄弟一样迎接着我。山岗上盛开着的芦苇，像亲娘在风中蓬飞的白发一样，让我温暖而感动。目光就会被一阵油然涌出的泪水打湿而模糊，心跳会因为一缕突如其来的花香而加速，这就是我生活着的地方，山岗，厚实地躺在我的脚下，如同母亲温暖的胸脯。那片白云在清澈的天空里趑趄不去，蓬松、洁白、厚实，就像母亲的手里握着的那团棉絮。白云是开在天空里的花朵，飘来飘去的云揩去村庄天空上的尘埃，让它始终光洁无比。 　　薤露已逝的山岗，到处遗留下斑斑的露迹。山岗上到处飘着散佚的花絮，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风中有秋的私语，风从松林旁经过，秋涛声般的喧哗让整个寂静的山岗躁动起来。大半的野草已经枯索，稍有微风，即作大响，瑟瑟然如羽矢交击，这就是所谓的秋声吧，时序秋秩，在天文里属西方之象，五行属金，金克木，故其主肃杀万物，其音在宫商之间，音高而简，如金铁之鸣，多悲凉之调。在村庄的山岗上闻秋风之起，睹万物凋殒之象，心里自然会有一种隐隐的悲怆的感觉，无法说明为什么，只觉得时光流逝得极快，转眼间满目葱茏变成一片枯槁：“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恨赋》）。山岗上新添了不少坟茔，招魂幡孤支于坟头，有的已经被风雨吹打得只剩残杆，白色的纸飘落一地。而有一座坟是新造的，花圈还是新的，红红绿绿，在一片劈开的空地上环列开，在这秋深的山岗上，仿佛另类的花朵，只不过它的形状是那么刺眼，孤独而充满着一种死亡的悲怆意味。风中，花圈上以及招魂幡上的纸条哗哗响动，如欲飞而不能的白色怪鸟或蝴蝶。而在数月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黄檗和小叶杨的生长地，那时，粉黄的花开满了一树，数月之间，生者已殒，而秋已至矣。 　　白云照过的山岗，红绿相杂的山林，以及满山浮动着的苇絮，让这里的秋色斑驳而芜杂。秋草芜蔓兮，层林尽染，秋在我所走过的地方绚烂着。佛家言：静以观道，闲以自舒，静闲二字是极难得的一种境界，世间诸多变化，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必然，所以有生生灭灭，荣尽而枯，最终归于寂灭。山岗、大地无情无欲，不生不灭，莫不就是佛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