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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隔着田野眺望村庄 [原创]

2021-12-23叙事散文陈元武
一、 秋风拂过的田野我在田野的边沿遇到了来自于它的秋的信使―― 一些被风吹得散乱的芦花,从我的头顶掠过,在阳光下轻盈地飘着,金灿灿的芦苇花随着秋风四处传播着一个消息:秋已至。平时寂静的田野有了一些喧动,那是秋风经过的脚步声。秋风从山那……
    一、 秋风拂过的田野   我在田野的边沿遇到了来自于它的秋的信使―― 一些被风吹得散乱的芦花,从我的头顶掠过,在阳光下轻盈地飘着,金灿灿的芦苇花随着秋风四处传播着一个消息:秋已至。平时寂静的田野有了一些喧动,那是秋风经过的脚步声。秋风从山那边过来,经过一片松林和荒坡,看得见松树和一些榛木以及芭茅竹在风中一阵阵地摇曳。一只伯劳鸟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飞着,忽起忽落,它的鸣声尖利地刺破空气的阻障,在空旷的田野上,我或许是它唯一的听者。
  村庄在秋天的时光里沉默着,田野里的水稻尚在生长,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撂下一大片新鲜的荒地。四下散落着的秸秆和杂草堆在田角,经过燔火,残留下的灰烬和余火在风中明明灭灭,烟忽旋着随风而起,四处飘散。村庄离着我很近,隔着田野,村庄依稀在一片浑沌的烟雾里,以及树、乱藤和干草垛。村庄是本我无法亲历的旧书册,它掩藏着许多我无法得知的故事和准备发生的将来。我经常在村庄的边沿听到一些鸡鸭鹅的叫嚷,或者几只狗厮打的狂吠。我对田野的变化十分敏感,比如在清晨听到几声鹧鸪的叫声,就知道今天是个晴天,春秋两季在田野上空浮动着的雾气帮我确认了这样的消息。在夏季来临的阵雨前,狂风骤起,田野在狂风里如海涛般掀动,声如奔流,而在寂静的冬晨,当地上敷着一层粉霜,清冷的风吹乱得枯草瑟瑟发抖时,我会听到偶尔断裂的枯苇或是篷草在风中滚动的悉索声。这样的动静是经常的,我不会太去关注。而冬日田野烧荒的火,是我特别关注的事件,有关田野一年的结束曲,往往就是这冲天的火焰和毕毕剥剥的燃烧声音。太阳往往在那个时刻变得肃穆而庄严起来,这是它对村庄一个年份结束仪式的一种敬重表示。火光冲天的田野,是一种很诗意的场景,稼穑的过程是艰巨而漫长的,风霜雨雪、夏暑冬寒,农民的汗水一次次地洒下,在太阳底下结晶,和泥土融为一体。当稻谷遍地的时候,欢乐和简单的满足,让村庄的日子显得丰富而动人。这就是村庄,离着田野,我眺望着它的影子。   秋风吹过坡上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河之南,在每天正午的时分,温和的阳光重新让整个谷地变得生机盎然。坡上有瑟瑟的苇荻,日渐稀落的乌桕树上结出一簇簇洁白的籽实,没有更多关于坡地的消息,直到有某一只鹞鹰出现为止。鹞鹰是村庄的伙伴,它对于村庄来说是个让人不太讨厌也不太喜欢的角色,它能驱逐走那成片的麻雀和斑鸠,而它也经常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村庄里一旦丢了鸡鸭,就要有人咒骂鹞鹰,并想用火铳在适当的时候给它以颜色。鹞鹰因此不敢离村庄太近,它只栖息在坡地的老樟树林中,它经常把巢筑在最高的枝杈上,浓密的枝叶挡住了那些火铳的瞄准,鹞鹰在更多的时候是在空中不停地盘旋,像一只风筝一样,飘摇不定,谁也捉摸不定它究竟想猎取什么?坡地也离村庄一段田野的距离。坡地是村庄踮着脚尖往外了望的地方,那些老樟树是它弯腰的姿势,还有那些野草,高可齐膝,芜蔓兮,随风摇曳。诗意的坡地凝聚了村庄所有的目光,秋苇的深处,往往有歌者迷恋的腔调。我有时一路捡拾着秋风遗落的花絮,想趁势翻翻在秋风的旅途行囊里,有多少这样的村庄以及村庄的故事。   我离着村庄是隔着一段距离,那是田野,村庄需要这样的距离和空间。
 
   二、 需要多一些时间来陪伴村庄
  更多时候村庄是寂寞的,需要更多的人来让它热闹起来。农闲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村庄静静地晒着太阳。这时候需要酒和许多和酒有关的话题来打发寂寥的时光。酒是老红薯酿的,在缸里沉了一两年,已经熟了,红薯化了,连渣都化了,一缸黄黄的液体,掀开了盖,酒气立马让村庄的血液沸腾了。村里的酒都这么酿,生酒伤胃脾,吃不得。在缸里沉过之后,就是熟酒,香气纯厚,滋味绵长温和。这适合村庄的性格――不温不火,日子就得这样过,子过了才是丑寅卯,乱不得急不得。   李家的酒先开的坛子,全村的人都来喝开坛酒。除了鸡鸭外,连狗猪牛都沾上边,热闹。太阳乜斜的时候,树伫立不动,那是最为动人的下午时光,酒开的时候,需要这样的氛围。李家的大埕上摆上了许多桌子,四边一溜的大碗,里头的大灶上正蒸着猪首,骨头熬汤,皮肉切成块,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放进地道的永安粉条,还有桂皮老酒等,味直扑到埕口院门外,狗在门口闻得哈喇子直流,不敢进去,等着看有没有人扔块啃剩的骨头出来。大家光着膀子来了,女人携着小孩,揣着提篮,准备带些吃剩的回去继续吃。酒是男女老少的好口物,饮上酒,时光在他们昏昏迷醉中溜走,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村庄就像需要人们经常关爱的骡马牛羊一样,村庄需要人们经常的交流。村庄里的人不多了,年轻的一年到头在外奔忙,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要下地干活,田野是他们日常劳作的地方。只有那些年岁耄耋的老人,已经只能步履蹒跚地在自家的院子里缓慢地行走或者在村庄里徐徐地蜗行着,目瞽耳聋者,如朽木行尸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家里终日默然。只有鸡鸭鹅和家畜们在人们离开村庄的时候,成为它交谈的对象。鸡鸣于埘,鸭凫于池塘,鹅啄草于田畈,犬奔逐于村途,相互攻讦或者厮咬,只有猪最老实,安于圈栏,时有小烹之余鲜,自然欣慰而满足,多时也沉默不语。或酣睡如雷。然后就是家雀们,它们是这时候村庄里最活跃的小角色。成群的家雀与田野里劳作着的人恰恰相反,它们在此时回到村庄,等待着田野里的人归来,然后就该轮到它们去那儿了。村庄在白天的绝大部分时光是与动物们一起度过的,动物们是村庄唯一值得信赖的伙伴。人们往往把自己当作村庄的主人,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能够多挣点钱,然后像撇弃一件旧衣服或鞋子一样离开村庄,到他们喜欢的城市里去筑巢。
   饮酒是人们高兴之余的一种自娱方式,或者他们烦闷、伤心、失望的时候,也会想到酒这东西。村庄不需要酒,村庄寂寞的时候,鸡鸭鹅们会陪伴着它,动物们是村庄真正的朋友,而这样的朋友却要在人们过节或高兴的时候被宰杀成为他们的口腹之物,人们高兴的时候,村庄却高兴不起来,闹腾的鞭炮驱走了家雀们,人们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总忘记了村庄。    只有狗猪不长骨气,盼着啃自己同胞的遗骸和残羹剩炙,包括鸡鸭鹅的。村庄里还有一些伙伴是树,高高低低的树是不会行走的村庄居民。那些树苍苍老矣,它们见证了村庄的整个历史,它们是村庄最年长者。夕阳西下的时刻,余晖多少有些苍茫无奈的意味,村庄沉浸于残阳之色中,浓郁的忧伤在村庄里弥漫着,村庄正在老去,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村庄而去,村庄只能挽留住那些老弱病残者以及动物们。树也会老去的,动物们会被人们高兴或悲伤的时候随意宰杀,村庄的忧伤如蔓草芜兮,如野外那些苇草一样,蓬勃的花穗转瞬即逝,随风飘零。   村庄,寂寞而无奈,需要我特别的关注和陪伴。         三、喷香的牛粪   对于村庄来说,用喷香来形容牛粪并不过份。牛粪是村庄的另一种收获,牛总是村庄里的重要角色,牛的地位与一般壮劳力不相上下,人吃什么,牛就能吃什么,包括在过去困难时期人们舍不得吃的黄豆,也给了牛吃。牛要喝酒,在产犊的时候,要喝下一大桶的红酒,还有酒酿,要吃蒸烂的黄豆,牛要休息几天才能下地干活。牛栏往往就在家的旁边,人和牛是邻居。   牛粪是人的宝贝,它能长白白的口蘑。蘑菇棚就搭在村外的地里,密不透风,一层层用竹篾苫起。牛粪就和那些泥土拌在一起,铺在湿湿的菌床上,长出白嫩肥鲜的口蘑,然后卖了出去,成为手中喷香的钞票或别的什么,偶尔也在自家的盘碟里喷香着,口蘑的喷香让人们联想到牛粪的味道。其实,正常情况下,牛粪的气味是浓烈的,然而不像猪粪那样骚臭难闻。牛粪在牛栏里堆积如山,然后被弄到院子里或路边晾晒,一坨坨的像黑芋子饼。村人用手一块块地翻晒,捏碎,直到进了蘑菇棚。牛粪是草的消化剩余物,那些草的经脉依稀右辨,牛是老实的家伙,它甚至连吃下过什么东西都不隐瞒。村庄外不难遇见一些低头吃草的牛,它们悠闲地边走边吃,不时甩甩尾巴,驱赶着讨厌的牛虻。或抬头望一会儿主人家的方向或是自己的同伴。野外有的是鲜肥的草,清清的水以及偶尔可以偷嘴吃的庄稼地。
  牛是村庄的一部分,离了牛的存在,村庄就残缺不全了。牛的目光慈祥,牛是天生的好脾气。坡地是牛的天堂,还有河边的水草地以及山坳间的浅沼泽,箭杆草和麻蒿菜肥嫩得很。牛有时也吃牛蒡菜,那是实在不得吃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牛蒡长着密刺,牛只敢轻轻摘一些嫩叶部分,剩余部分吃不得,虽然牛蒡叶肥大如心脏,绿得发黑诱人。牛拉稀通常是吃了牛蒡的缘故,一通大泄,喷了一地都是,很快就被泥土吸收得只剩下残迹。主人看见了不免婉惜了一番,多好的粪啊,可惜了!牛喜欢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牛的一家子很和睦,公牛在前,母牛随后,小犊在前前后后撒开欢,到处乱闯,不分东西南北,母牛很容忍小犊的任性,公牛也是。一汪汪的水塘是牛喜欢去的地方,此时牛先是埋头啃着嫩草芽,然后喝口水,接着就趴了下来,细细地反刍回味。然后是站起来拉撒,牛粪掉在草丛中,冒着热气,小犊子淘气地凑近直嗅或踩踏,粪就散了,凌乱辗转成泥,连草也踏坏一片,犊子或就势一打滚,沾了一身的粪汁,主人看见了就会抽它一鞭子,叹一口气:可惜了一团好粪!   村庄里的一个人和老婆吵架后想不开喝了农药,当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是老人说灌鲜牛粪汁能解毒,大家七手八脚地给灌了一大碗下去,那人呕得个昏天黑地,终于也没事了。后来,他见着牛粪就说:是它救了我的一条命哩!人们或戏谑地问他:牛粪啥滋味?他笑答:喷香!     三、 觱篥与唢呐的交响   村庄里少不了红白喜事,就有专门的行当来奏乐助兴。觱篥与唢呐是主要的乐器,那个光棍牛倌却是吹奏觱篥与唢呐的高手。觱篥是紫竹扎成的排箫,分为宫商角征羽五调,气息要平衡妥当,靠气息来调节音调高低和长短。喜事不用觱篥,因为它腔调悲凉高亢,如清凄的风过寒林,闻者心丧气沮,无不悲从中来。唢呐专用于红喜,那得用大气息,要求丹田用气,才能气破古铜,唢呐发声高而闹,多为喜调,唢呐响起,四里八乡都能听到动静。能奏觱篥者往往不愿奏唢呐,两者用气不同,而且悲喜不同调。觱篥丧乐悲碎人心,忽然让人吹起喜闹的唢呐,那人得真稳得住心神儿,光棍牛倌就是这样的例外。不知他的来历,只知他和一瞎眼老娘相依为命,人至孝,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媳妇,却因为那女的嫌弃他的瞎子老娘,婚姻之事也就作罢,除此之外他无亲无戚,靠给人帮衬红白喜谋生。   牛倌平时放牛,遇村庄里有红白事,他就不请自来,腰上挎着一只唢呐和觱篥。至其放声吹奏时,声遏行云,悲时,觱篥声凄怆哀婉,一叹三绝,或如泣如诉,或如泣极悲号,颤音泣音加上断断续续的絮语状音节,悲时天日无光,即是石头人闻此声,也会潸然泣下,或有不胜者竟当场哀伤昏厥过去。而逢喜事婚庆,他则是一口喜彩的唢呐,《百鸟朝凤》、《凤凰朝》等,唢呐声叠彩,长短音变化,加上一些花腔处理和拟音效果,仿老人笑、稚童笑、壮年男女欢笑以及各种鸟鸣和水流声,无不惟妙惟肖。牛倌身材矮小,精瘦,黑脸大嘴。放牛时也随身一支唢呐或觱篥,心喜时,就于山坡僻处,独自吹起唢呐,直吹得夕阳西下,牛腹滚圆,仍不思归。当然,他的喜或悲旁人是无从知晓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牛知道。夕阳小道,一群牛缓慢地行走着,牛倌跟在后头,还有他的音乐。   牛倌的喜悦时候更多,当田野上响起他那花彩的唢呐声,人们就知道牛倌的心情了。他不喜欢与人语,终日默然,唢呐就是他的歌声、笑声。偶尔,他也吹觱篥,也是在坡地的荒草间吹起,觱篥声如锐利的羽矢破空而出,凄怆悲凉,一叹三绝,欲止而不休,或如鬼哭神泣,惨不能闻。当秋末的残阳落在那片坡地上时,芦苇花像燃烧起来的一片云霞,秋风疾劲的傍晚,草木萧瑟,其景惨淡凄清。牛倌或思其故去先人或叹身世多舛,悲从心生,感而吹觱篥,音在宫商之间,闻者无不叹息。有个寡妇曾暗心许于他,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牛倌不喜欢这个寡妇,嫌她性格太凶,恐对其瞎子老娘有所伤害。牛倌或许有过心仪的女人,但与他无缘而已。世事如此,多难全美。   村庄有了牛倌这样的人物,是件幸事,村庄有牛倌这样的知已,村庄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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