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 艳

??好几年前，从友人处要得半截碧如翡翠的五彩令箭种儿，又买来新盆，撮来老土，插稳了，一瓢清水浇下去，便眼巴巴地瞧着它长。瞧几眼，又浇一浇水。再瞧几眼，又施一施肥。瞧了个把月，那锯齿状的丫巴里就被瞧出了一颗两颗鼓鼓的芽苞。兴趣更增，呵护得更细。 ??转过年去，令箭摇摇升升蓬勃成了一大蔸。 ??再过一年，初夏时节，那头年发出的叶片上，锯齿状的丫巴里又吐露出了米粒大的芽芽。初时，以为它在繁衍第二代叶子了，不料那芽儿却长得一天比一天圆溜，一时比一时灵秀。心中就怯怯地忐忑，只怕这尤物有感于我的殷勤，忙着向我展露美色了，那可如何是好。乱着请来友人鉴了一定，果然应在我的猜疑上。藏了乐，虚了心，勤了口，向友人讨教伺弄之法。以后的日子，遂更加勤谨，翻倍小心，肥施多了怕烧着，施少了又怕饿着，水浇多了怕涝着，浇少了又怕渴着，差点借来戥子与量杯称肥约水呢。还算幸运，那些花骨朵儿一个个性情柔顺乖巧，不使小心眼，不耍小脾气，小鸟依人般沐浴在我的温软气息中，越长越水灵，越摇越“线条”。那小模样儿，修修长长如一只只笔头——灌足了彩墨的笔头，预备在清空中勾勒出渲染出些什么气象呢？ ??盛夏来临。一日，下班跨进家门，不忙锅灶先奔阳台，那里，一团火红正烧得鲜鲜亮亮呢!鲜鲜亮亮的火光，映红了阳台映进了陋舍，陋舍随之辉煌为皇宫了呢！嗬嗨，盼着了，见着了，昨晚上那首诗苦苦难觅的意象，此刻绽放在晃悠在了我悬悬而吊的诗心之蒂上！凭着这个自己种得的意象，鲜活亮丽而独到的意象，从今往后，我可算得上了一个诗人！ ??惊喜过后，沏一杯酽茶在手，款款而赏。怪不得它的全称叫五彩令箭荷花，瞧那样儿，瞧那颜面，瞧那气韵，确只应与荷花共系一宗同出一脉呢。荷花嫣红它也嫣红，荷花傲气它亦傲气，荷花妖娆它复妖娆。这时，蜂儿也追寻过来了，蝶儿也蹁跹过来了，一边闻香吮蜜，一边还嘤嘤嗡嗡叨个不休。它们平时隐匿在哪儿呢？它们是从荷池边赶来的吗？它们莫非在说：这阳台上的令箭荷花，虽不像水中的荷花那样被涟漪荡漾出一脸妩媚，却因为摇曳在清空中，更见一份了不得的高爽清雅…… ??年年冬去春回。年年飘逸芳菲。 ??松土，浇水，施肥。萌芽，打苞，开花。一岁一轮循环，岁岁这么循环，便如舞台上的锣鼓与台步，标准化了，程式化了。几番“程式”下来，最初的兴奋与欣喜，就被那叶片上的锯齿锯得纷纷坠落，喜欢创造、偏嗜新鲜的心境，也就对那一隅一成不变的艳丽麻木起来，一日比一日枯索，一日比一日厌倦，一日比一日懈怠。想起来了，扳几粒赘芽，淋半瓢清水。想不起来，则个把月也不宠幸它半眼。不为培育风光，只因不忍甩脱那一担劳役。 ??去年开始撂担儿的呢，还是前年冬天就起了弃意？对那棵令箭不再牵挂半寸心肠，对那蔸尤物不再布施一分力气，任随它在“冷宫”里打熬晨昏。偶尔到阳台上晾晒衣物，便瞥见它努力挣出的几颗蓓蕾，只将气血维持到手枪子弹那么大，就萎然蔫然自义于尘寰了。哀哉！ ??今年春节前夕，打整阳台准备迎新。又认真地见了令箭一回。它怎么出落成了那副丑模样，根部如鸡爪般皱皮癞骨地高高凸起，叶片东缺一块西断一角如被老鸹冷丁啄去。而半枯半朽的筋道里，竟然承袭着它仙人掌老祖宗的顽强，一闪一闪暗暗挣扎着一脉活气！真想将它扫去垃圾桶，但恋旧之情又隐隐作怪起来，几次端它至门口，又几次折回原地，终因怜悯之气软化了手劲，忍下了这段留念。 ??便重操旧业。 ??挥铲施肥，举瓢舍水，修枝择芽，培土除虫。我这里一锣一拍按部就班敲出套路，令箭也一韵一步紧紧慢慢跟出程式。五月的阳台上，彩色花瓣又舞亮了曾经黯淡的那个角落。心头就陡生几许歉意了，不该冷虐生灵啊。随之也便得了几分欣慰，那残枝败桠毕竟被我亲眼调出彩头来了。再老的花蔸，只要气脉不息，上心伺弄起来，它也会开出新新嫩嫩的花。只要开花，再丑的枝桠上，那花儿也是鲜鲜艳艳的呢。 ??既取之，则奉之，以后可不敢再暴殄天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