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棵老栗子树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9 编辑 <br /><br />在一棵老栗子树下 薄暮
强寒潮天气来袭江南，寒气凛冽，大地冰封。人在室外待久之后，手脚都冻得快麻木了。幸好正午的阳光格外灿烂，和女儿走过寺后街，选了个农家乐小院坐下。主人在场院上搭建了一个阳光棚。院子边上有棵两百来岁的老栗子树，容貌枯槁，枝丫干瘦，像一个不畏严寒的老人，静静地立在苍穹之下。它的顶部主干已被虫蛀空，我想，这树洞里会不会藏有过冬的小动物，或许有鸟儿在里面安家，夜晚飞进去，变成了做梦的巢。
我回过神来，仰望着老栗子树，它的粗糙硬朗的胳膊在寒风中伸展着，有两只小鸟飞过来，立在枝干上，它们转动着灵活的脑袋，发出清脆的鸣叫，仿佛在讨论这个寒潮很快就会过去，大地即将回春，它们的小伙伴们也能安全度过寒冬。
见此情景，忽然想起夜里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双臂张开，变成两只翅膀，在原野上飞翔。耳边只听到风疾驰而过的声音，伴随着各种鸟儿的清亮鸣叫。就那样，不知疲倦地飞着，飞向绿水青山，飞向城市的腹地。
我看到大地在早春的暖流里苏醒过来，细雨从空中飘落，河岸旁的垂杨柳在轻轻摆动，上面缀满星星嫩芽。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似一缕轻烟，朦朦胧胧的，飘忽不停。一些微小的事物不经意间碰触着我的灵魂，沟渠边一丛丛细细的绿草，田里麦苗青青，油菜地一片碧色，梅花在坡上含笑……我有俯身采摘的冲动，隐约看见一个外国文学巨人泰戈尔踩在一朵云上，微笑着说：“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
这样的梦境或许显现出我对春天的期待，抑或希望、热情、欢乐……它们闪烁在现实世界当中，意识朦胧。
我们坐在阳光棚里，喝着热茶，原本冰冷的手脚慢慢有了暖意。女儿独自去附近转悠。我一个人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有些迷迷糊糊的，内心滋生出一股柔软的情愫。恍惚间，听见有只小狗在叫，急切而低弱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很可怜。我猜测它一定是山里的野狗，也许它的母亲被人捕杀了，它在寻找自己的亲人，快过年了，它该有顿饱餐，有个暖暖的窝。这纤细的声音，固执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循声搜寻，发现声音来自老栗子树根旁的一只纸箱里，不由得走近俯身细看，盒盖半开半合，里面是一只棕灰色的幼狗，看长相，应该是草狗。我估计它是刚刚被主人领养或捡来的，离开母狗，一下断奶，还有些不适应，就像小孩一样感到无助，才叫唤不止的。
小狗的叫声，其实早在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就驻留进我的头脑里了，所以听到狗吠，特别敏感。记得我还在读小学，有天傍晚，我的家门前出现一只黄毛小狗，它骨瘦如柴，一条后腿折了。它的叫声细弱，趴在青砖地上，两眼水汪汪的，它用几乎哀求的目光望着我，我当时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母亲也看到了，她随即找来一根布条包扎小狗受伤的地方，还叫我去盛些粥给它吃。夜晚，母亲在门角落里放了一个稻柴编制的草窝，中间铺了些旧棉絮，把小狗安顿其内。记得这个夜里，小黄狗不时会呜呜地叫一阵子，扰得我们一家人都没睡安稳觉。第二天早上，我父亲说，把它扔掉。说着，他把小狗拎起来，准备丢弃它。小黄狗马上尖叫起来，我心里难受极了，央求母亲制止父亲的行为。母亲从父亲手里抱过小黄狗，说，它也是一条性命，过两天就要不叫的。没想到，这天夜里，小黄狗很安静，我当时想，也许它听懂了我母亲的话。后来，我们都叫它“阿黄”，它的一条腿也慢慢痊愈，只是走路稍微慢些。它一天天在长大，看家护院，十分尽职。到了冬天，“阿黄”看上去挺壮实的。谁料在一个深夜，“阿黄”失踪了，显然是被人偷去杀死，成了饭桌上的美味佳肴。我们一家人因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我靠在老栗子树坚实的躯体上，思绪回到当下，感觉老树的姿态是静默的，但那些裸露在冰冷寒气中的枝干像一只大鸟的翅膀，随时会腾飞，飞向云霄。我想象这只大鸟是《庄子》一书的《逍遥游》里面的鹏。鹏是鲲化成的鸟，庞大无比，“不知其几千里”。大鹏的脊背长约几千里，当它振翅高飞时，展开的翅膀仿佛逶迤的云彩，壮阔美丽。它从北海飞到南海，不畏漫漫长途，乘着飓风，腾飞在九万里的高空。然而，老栗子树扎根泥土，它在沉默中等待春天来临，它的翅膀上不久就会萌发嫩芽，渐渐生长出一片新绿，到了夏天，蓬勃地舒展着生命的力量，枝壮叶茂，风起时，展翅飞翔，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生命意象。
女儿走了过来，她望着老树上面那个蛀空的主干，问我，是否记得那年在虞山东麓言子墓旁边的一棵老柳树，我说，怎会忘记，还写过一篇短文的。当时还在读初中的女儿说，这棵树是独一无二的。她用相机拍下了树身正中间那个黑黑的、深深的洞。我在文中写到：“我却在树的身体上看到几个词：苍老、伤残、顽强、韧性。浓荫蔽日的树冠昭示着它生命的方向，它一直活着，经年累月，精神焕发。”老栗子树的树龄比老柳树还要高，但对它而言，不算什么，里面集结着岁月的沧桑，两百年的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它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待到秋来时，枝叶间结满毛茸茸的板栗，带给人类美味的果实。
时间似乎在此凝固了。天空更清澈，远的，近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这样的景致，蕴含着一种禅的意境：广阔、湛蓝的天空仿佛一曲空灵的佛音，风骨疏朗的老树是特立独行的修行隐士，灵性的小鸟和柔弱的小狗如同芸芸众生……构成了一幅原生态的生命画卷，和谐，自然，纯净。
在这个祥和的环境里，我们全然忘记了外面的寒冷，整个空间充溢着春的气息。那只小狗从纸箱里探出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一会儿，它又趴下，闭上眼打盹。女儿说，它就要进入梦乡的，梦见它的妈妈。我想，它会慢慢习惯安静地睡觉，安静地吃饭。与此同时，我内心温润，对女儿说，做一个向善的人，懂得感恩的人，善待所有的生命，包括一切动物和植物，眼里的世界便充满温情。
阳光棚里亮堂堂的，光芒照射，光线交织成一根根金丝，在流转，仿佛变成了一个水晶球。它的里面有许多画面在跳跃，那些流年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物，都闪现而至，触手可摸，虽被时光隔离，却是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就这样，我遥望春天，思想在老栗子树的上空遨游。我似乎听到云雀的欢叫声，清脆，干净。或许，只有让自己的心灵长出一对有力的翅膀，才能像一只鸟，或一棵老树，生命蓬勃，飞向梦想的天空，飞向春的大地。
完稿于2016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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