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洁白的洋芋花

　　　　　　　　　　洁白的洋芋花 　　　　　　　　　　　叶梓
　　初夏的田野，极目望去，不是黄，就是绿。黄，是小麦之黄：快抽穗的小麦泛出淡淡的鹅黄，像快出嫁的少女，有一股成熟的韵味，弥漫在空气里；绿，是秋田之绿：玉米、荏，高梁，这些在秋天成熟、被乡亲们概括称之秋田的植物们，以绿油油的绿，和黄形成鲜明独特的对比。但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在这无尽的黄和绿里，有一片一片的白，点缀其间，像是散落在偌大土塬上的小白布。
　　它，就是洋芋花。
　　素白的土豆花开了，像穿着一袭白衣在大地上散步的女子，让人一看就着迷。尽管和以黄为基本色调的土塬相比，有些艳，显得不太和谐，但因其不是很艳，反倒使苍凉的土塬顿生出一股清纯来。在那已经远去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个早晨，我穿着露水的鞋子穿行在土豆花盛开的大地上，现在想来，那是我生命中最清纯的一段时光。甚至说，我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穿越洁白的土豆花的履历中长大成人的。祖父是村子里干农活的把式，我上小学时，就已教会我所有的农活。所以，我就从小知道，土豆开花的时候，是不能锄草的，那会伤了它的元气的，如同人没了精神一样。可以说，在花期里不要轻意地动它的根，几乎是土豆花对人世间唯一的请求；我也知道，土豆花是坚强的花，在狂风和暴光雨里，是不会轻易凋落的。
　　要是一旦凋落，就意味着土豆的欠收。
　　有一年，土豆花开得正旺，一场大风却刮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早早下地了。我不会忘记那个早晨父亲从地里归来后忧伤愁苦的面容。尽管我知道提前凋落的土豆花意味着一年的土豆不够吃，但我不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悲苦，她的表情像是失去了女儿一样，早晨的浆水汤在檐下放凉了，母亲又热了一次，他都一口没喝。正是在那一次，我从父亲悲苦的表情上深刻地理解了土豆花更多的本质。洋芋是国人再最熟悉不过的食品。诗人王小妮在一篇文章里说，“据说，土豆的食用价值被发现，致使因得不到足够的谷物濒临绝境的饥饿人口的生存机会增加了七倍”。我相信这种据说。因为作为一种普通的农作物，它与国人所发生的联系实在是太密切了！而在西北土塬，它几乎是人们的命根子。我曾经亲身经历的上顿吃下顿吃、今天炒着吃明天煮了吃的乡村生活，让我对土豆的熟悉和热爱绝不亚于对一只亲手养了几年的小花狗。所以，它的下种、成长、收获，都能清晰地进入我的内心。
　　那一次，父亲的愁容彻底改变了我对农作物花朵的看法。原来，世间太多的花，是因了别人的观赏而活着，就连祖母在庭院里随便羊的牡丹花仙人掌，也都要算人世间的奢侈品了，而土豆花不是－－不，所有的农作物的花都承载着太多的内容。它们来到人间，是为了保护果实，就像母亲的善良与爱心是因孩子而存在一样。 当然，我也藉此理解了一朵花与人的关系。
　　而这种认识，后来成为我的人生准则之一。　
　　多年以后一个返乡的黄昏，我漫步在杨家岘的土塬上，满山满洼开得盛大的土豆花，迎风摇摆。当我从容舒缓地穿行其间，那一块又一块的洁白，让我觉着自己已经老了，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在暮色里茫然地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