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50年未灭的油灯

　　50年未灭的油灯 　　范芝果/文 　　从我记事开始，外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极为自闭的人，生活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折磨！不过，外公也是一个可敬可亲的人。外公留在我脑海最深处的，是一件甚至让人觉得非常诡异的事情--多年以来，他都一直像守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守护着一盏不灭的油灯。 　　在外公眼里，那盏一个圆筒支撑着一只铁碗的漆黑的油灯是无比神圣的。记得儿时，外公是绝对不允许我或者几个贪玩的小表弟接近那只摆着油灯的木柜，他害怕我们不小心弄翻或者是弄灭了他的油灯。 　　细说外公，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外婆！听妈妈说，就连她，也已经忘了外婆的样子了-------那是五十年代吧。外婆刚生下妈妈的第三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三舅舅后不久，突然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当时，妈妈也只有九岁。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里，妈妈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外公抱着外婆悲痛万分地在哭，边哭边又狠命地刮自己的耳光。妈妈惊恐地跳下床来，这才知道外婆死了，她不敢问外公，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有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的亲娘哭着喊着…… 　　也就是从那以后，外公突然燃了那盏油灯，并从未中断过往铁碗中添加香油和绵线！但外公一直没有告诉妈妈，外婆到底因何而去了的？！ 　　外公本就是一个勤快的人，外婆死后，为了把妈妈和三个舅舅养活，他变得更加卖力了。然而，除了拼命地在生产队挣工分，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让他去做其它什么事情，所以，尽管他挣的工分在别人面前已经很多了，分得的粮食却还是不够养家糊口。更大的问题是，自从那盏油灯点燃之后，每月总要比别的人家多烧上几斤香油。在那艰苦的年代，几斤香油可不是小数啊！还好，周围的山上荒地多，有的荒地里便零零散散的生长出一些野菜籽来。为了让那盏油灯始终不灭，外公便在清早生产队开工以前和晚上收工以后摸到野地里去采野菜籽回来榨油，以维持油灯的燃油。有一回，外公交代妈妈和三个弟弟一些话后，又上山采野菜籽去了。直到半夜时分了，他还没有回来，妈妈急得哭了起来。幸好，妈妈的哭声引来了生产队长，这才带着一批人去山上寻找。当大家找到外公的时候，外公已经淹淹一息了。外公的身旁，躺着一只死去的狼！原来，外公因为摸黑采菜籽，就被悄悄而来的狼偷袭了。还好，他身上带了一枚镰刀，和狼抱在一起扭打了好一阵子，这才捡了条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嫁了出来，而三个舅舅也长大成人，因为工作或者是生意上的事情渐渐都离开了老家，想带上外公吧，他还偏不愿意。其实，谁都明白，那是因为油灯！于是，外公就开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的生活！ 　　无论是白天或者夜晚，那忽闪忽闪的昏黄的火苗子，像是外公一生的寄托或者可以说是他的灵魂，它一旦熄灭，似乎整个世界也将漆黑一片。 　　正因为那盏油灯，外公是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的。前年我从学校毕业找到了工作，家里人都为我高兴的时候，我从外公的脸上也看到了他难以出现的笑容。于是，我买了不少好酒好菜，死活要外公到我家过年，外公实在缠不过我，答应了，却硬是三番五次地交代了回家过年的小舅给油灯加油，这才勉强跟着我到了我家。可是吃了年夜饭，外公却反悔说要回去了。我当然舍不得外公离去，不肯送他。没想到外公一着急就冲我吼道："送我回去！要不然从今以后你别认我这个外公了！"外公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而爸爸妈妈也不敢再多说，无奈，我只有骑摩托车连夜把他送了回去。 　　或许是时间长了，而想知道的谜却始终解不开吧，久而久之，我们除了对外公的油灯敬而远之外，就不再刻意地去打听油灯的事而惹外公生气了。 　　然而，我还是知道了油灯的故事，并为它掉了不少眼泪。那是前不久，外公突然病重，或许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也将离我们而去了吧，所以，手术前的外公尽管气若游丝，但还是艰难地说开了："看着你们一个个伤心的样子！其实你们不必这样！早点死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不会死的，你还要活满一百岁呢！"妈妈和舅舅等在场的人此时都哭开了，他们用眼泪和哭声诉说着对外公康复的祈望。"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啊？！"妈妈声嘶力竭地看着衰弱的外公问道！ 　　是妈妈的问话让外公说出了油灯的故事，他双眼含满了泪水呆滞地看着楼顶好久好久，这才扇动着嘴唇艰难地说了起来。原来，外婆还在人世的时候，外公和外婆非常地恩爱，可是生活折磨了他们！那是什么年月啊？那是生活物资极度溃乏的年代，生活的艰辛程度其实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在那时，为了养活四个子女和做月子的外婆，外公操劳过度，每日上床休息后便散了架子一般，全身痛得在睡梦中也会呻吟。也就是外婆出事的那晚，外公迷迷糊糊地听到外婆让他帮着点灯，她可能要上厕所。然而，极度困乏的外公答应了一声，本想稍稍赖一下床，哪料又睡着了。外婆见外公睡得那么香，也就不忍心再叫外公，于是自己摸索着下了床。可是，长年缺吃少穿的外婆身体是何等的虚弱，何况又正在月子里！所以，当她摸着去点油灯的时候，却不小心踢在杂物上而扑翻了。窄小的空间不像现在的房子那么宽敞，外婆扑在墙角的铁锅上后，坚硬的锅边把她的额头砍开了一大个口子，瞬间鲜血直流。而更让人伤心的是，那重重的一摔，也很快残酷地把外婆送到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外公就万分自责，点起了油灯！ 　　"都怪我啊，要是我帮她点燃油灯，要是我起来扶着她……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啊！当时，我对着你娘又哭又喊，让她醒过来……她就是没醒啊！所以，我为她点一辈子的油灯，我问心有愧啊……现在好了，我可以去找你娘了！让她原谅我！！"外公的话凄惨万分，一旁围观的医生和其他病人都早已经全成了泪人……看着瘦弱的外公，看着为了一个小小的疏忽而自责了一辈子的外公，看着痛失外婆而又无比怀念着外婆五十年多年的我的好外公，我也早已泣不成声！ 　　所幸的是，手术后，外公活了过来，而且很健康。但是，在我们全家人因为外公康复而欢喜的时候，我看出了外公的郁闷。外公依然亘古不变地点着他的油灯，而我却常常看着油灯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是想外公和外婆的爱情，还是那个年代或者其它，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我曾拉着外公的手跟他说："外公啊！外婆的去逝你无需过于自责！你知道吗？！你要开心起来！因为，我们全家人都非常需要你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