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日月同辉
2021-12-23叙事散文张卫平
日月同辉 生活在西南高原,无疑是幸运的,即使是再平淡无奇的人生,也会因为丰富的背景而具有了各自独特的内容。我是在高原出生,并在高原上长大的,高原的阳光对于我,始终会有乳汁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处不在的。高原和阳光中的我,也许无法看得更远,……
日月同辉
生活在西南高原,无疑是幸运的,即使是再平淡无奇的人生,也会因为丰富的背景而具有了各自独特的内容。我是在高原出生,并在高原上长大的,高原的阳光对于我,始终会有乳汁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处不在的。高原和阳光中的我,也许无法看得更远,但却能让我看得出更高更深。曾经有偶然的时候,我也曾到过高原之外,比如说平原上甚至于海边。但我很快就会回来。无可置疑,高原仍是我生活的全部;更多的时候,我会带着略微忧伤或喜悦的情绪走在高原的某处,行走中,我的情绪便会象旷野中的民歌一样高亢明亮起来。常常是在不经意的一瞥中,我就看到了让我永远会为之心动的景象:这是澄明而又壮丽的日月同辉。 我的童年的确是从高原的某处开始的,那是一个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尽头的狭长谷地,虽然同样有着一个小小的湖泊但谷地中仍然干燥而闷热。后来我虽然走出了这个无名的峡谷,还是经常要回去的。窄而深的谷地景致给我的记忆是永远无法覆盖的:上午的太阳缓慢地照临时,我和我的亲人以及更多的人已经在散发着薄薄蒸汽的田野中劳作好长时间了;太阳迅速西坠,我们仍在没有影子的作物间弯曲着疲惫的身体。太阳带着光阴,似箭般划过狭长谷地上方短促的天空,使田野中的心情也有了几分躁动。然而,简短锐利的光芒如热烈的鹰挟风掠过后,也许我和他们还在回家的路上,如大雁驻翼滑翔,一层轻轻柔软的光阴就如薄衣袭上了所有人已经松弛下来的身上。东南方向,高处层层叠叠林梢模糊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月,圆着或缺着,澄明地将一个小小的谷地盈满充满弹性的清辉,这时候,急促的脚步都会慢下来,模糊的村庄也已在不远处显露出了它清晰的影子。 这样的夜,我当然是裹着一袭凉爽的清辉沉没于峡谷的最低处。简单的饭菜,我和家人是在葡萄架下围坐的。月上中天,所有的影子都浓缩成一点,象落满地的晶莹葡萄。而我很快就入梦了,无声的月中之夜,远比一个梦要长得多,而我在这样的夜中,也肯定要做不止一个梦。在梦中,我的听觉始终是醒着的,蟋蟀在屋外说唱老人才懂的歌谣,后院里无花果宽大的落叶打痛了一块小小的地方,甚至远处隐隐约约有包谷树拔节的声音——流水仍然从村后的山沟里汩汩地流向比我的梦还低的更远处——这样的夜,以及这样的月都是如此地漫长,和峡谷里的童年一样漫长。很突然地,鸡鸣三声,整个村庄又都在一霎时醒来了,门前巷中驴马之声嘈杂,一直往村后而去,很快隐入谷地东面无尽的群山中。 我想,我就是在这样其中的一夜之间,从无心的稚子成长为一个可以独立行事的少年。在这支往往由十数或数十头驴马组成的砍柴队伍后面,是象我一般年纪的一群快乐少年。天色微明,一串杂碎的蹄音往高处而去,我们的身后,皎洁的月亮离西山顶也仅有一棵矮树样高了。我们在驴马的铃声和蹄声中爬上一个山头,开始向下进入另一道沟谷。月在我们身后隐匿了。驴马也止不住兴奋向谷底奔跑,将我们一齐牵动起来。一条路上便是《庄子》般的野马尘埃。而这腾空而起的一路灰尘,并不能阻止我们看到,在这谷地最高处的东面山顶,太阳已从那些高大无比的树干间喷薄而出,一层层云的边沿镀着耀眼的金色。 平静的河水表面浅薄的黎明被踩碎后,马上又显出山茶和杜鹃鲜艳的脸庞。我们重新上行,抚摸松树高大的树干,越过栎木宽阔的树冠,我们就来到熟悉无比的另一个山顶下的开阔地前。人和牲畜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在喘息的同时回望刚刚走过的地方。这个清晨的回首之处,一层薄薄的气雾几乎把整个峡谷都填满了,我们如在天上。早晨清薄而直接的阳光突然很新鲜地喷洒到所有可以感觉的生命身上,一轮圆而大的红日在一幅油画的顶部冉冉升起,万物一剎时华贵无比。大地边沿的斜日将我们的影子抛出到很远处,消失在某个已经无法看清的地方。我的目光也被拽到远不可及的高——在层层叠叠的莽原上,我见到千万匹巨大的骏马在晨曦下狂暴地奔腾着,似乎将整个大地都牵动起来。群山的尽头,一颗伟大的晶体猛然点亮了我的双眸——它在大地的边沿茕茕孑立,显得洁白而神圣。我离它太远我身后的太阳离它更远,处于两个极端,以至于太阳似乎都无法照到它的身上,它的光芒只是它自己的,不!我差不多要喊叫出来。在遥远的雪山的顶上,我又见到了那轮曾经消失了的明月,它静止着,将自身的光芒收敛在更高远的地方。那一片天这时无云无星,蔚蓝也被调和的极为稀薄。这是简单而又强烈的空间,明月与雪峰互相辉映着,万物藏匿起来,只剩下这同类邂逅于惊讶中欣赏的目光和姿势。我将目光收回,从湛蓝的天幕滑过,我突然也就觉到了月和日在最高处交织在一起的另一种光芒,并且微微闪烁。整个天上的云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甚至峡谷中曾经浓浓的雾气。在这样并非人人都能感知的光芒间,仅有日和月进行着只有用心灵方可听见的对话。清晨的日月同辉是壮观奇丽的,而我见到这个景象的地方,是伟大的云岭的某处,而那座少年眼中伟岸的雪山,就是二十年后名声忽然大噪起来的玉龙雪山。 高原中的一切,就是在换了世纪的今天也仍然有着无数的神秘,因此,我们在生活中不断加深着宿命感也是无可非议的,起码我仍然在高原的峡谷中进行着我平淡的生活,尽管这已经是另一个峡谷。它同样狭长,并且也有着另一个要大得多的高原湖泊。我很真实地生活在湖畔,我在谷地中来来往往,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如此循环往复的方式,早已使我失去了少年时的惊奇与敏感。湖水涨落,雪融花开,自然景致的四时变化仅仅只是平淡地表达着时光如常的流逝,与我的凡俗生活毫无关系。然而,高原中的一切又是无法置否的,它变化或不变,它以自己的庞大与细微两个极端,随时随地地向我的麻木与疲惫撞击。 现在,我正快速地穿越着谷地。我想,现在乘坐的是一辆越野汽车。已经临近日落时分,西部的田野与山坡都在巨大的阴影下,而东边的一湖暗蓝的水(其实它是清澈无比的)反射着粼粼的金色,波浪起伏。山高湖宽、风清原绿,这是高原典型的美好意境,而于我,却仅是已经可以忽略和模糊的背景了。性能超群的越野车往前狂奔,从童年掠过少年,到达峡谷中有一丝睡意的我身上,这是一种牵引。也许我真该睡去,回到那敏感的童年或是少年。越野车经过一道有名的溪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地停了下来。溪水从两个山峰间的远处流淌出来,清澈地在圆润的卵石上滑行,并且,曾经逝去的阳光又从两峰之间涂抹过来了,照在流水边的我们身上。阳光有几分刺眼,我将身体转过来,目光东投,越过湖面,注目于湖泊西岸那一座座显然要矮小得多的山峰——它们身上并没有太多的树,甚至直接露出红色的泥土来。它们太红了,以至于象正在燃烧,这使我什分的惊诧。但我很快明白,这是夕阳照射的缘故。青山、碧水、蓝天、白云绿野,以及这被夕阳烧红的泥土,已是我心中隐去的什么开始缓慢地升腾起来。我试图将目光回移,突然就在天幕上,隐隐地看见一轮薄薄的、有点少女般羞涩的月亮已经升起来,寂静地挂在夕阳中一片奇异光芒的深处。如果没有强烈的记忆底层,如果没有敏感如情人的目光,是很难发现这幽静的倩影的。这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时刻,日月又在我的两端对话,我仍然、并且一直处于日月之间,我听到了什么了呢?听到了童年、少年?听到了故乡?逝去的一切似乎又复活了,我,敏感如初! 我经常还能见到日月同辉,因为我仍然还生活在高原上;高原上有太多的晴天,并且天也仍然很干净。从那一个夕阳中走过后,我知道,我再不会离开这个谷地了。这谷地的日月同辉,是这个高原的某种象征。这同样是一个神奇、美丽、丰富的地方,山,叫做点苍山,湖,却是被称为洱海。那时,苍山不是下雪的季节,但它的顶上仍然有我们看不见的积雪;而洱海中的湖水,永远是那样清澈、碧蓝着,仿佛是另外一个天。
生活在西南高原,无疑是幸运的,即使是再平淡无奇的人生,也会因为丰富的背景而具有了各自独特的内容。我是在高原出生,并在高原上长大的,高原的阳光对于我,始终会有乳汁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处不在的。高原和阳光中的我,也许无法看得更远,但却能让我看得出更高更深。曾经有偶然的时候,我也曾到过高原之外,比如说平原上甚至于海边。但我很快就会回来。无可置疑,高原仍是我生活的全部;更多的时候,我会带着略微忧伤或喜悦的情绪走在高原的某处,行走中,我的情绪便会象旷野中的民歌一样高亢明亮起来。常常是在不经意的一瞥中,我就看到了让我永远会为之心动的景象:这是澄明而又壮丽的日月同辉。 我的童年的确是从高原的某处开始的,那是一个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尽头的狭长谷地,虽然同样有着一个小小的湖泊但谷地中仍然干燥而闷热。后来我虽然走出了这个无名的峡谷,还是经常要回去的。窄而深的谷地景致给我的记忆是永远无法覆盖的:上午的太阳缓慢地照临时,我和我的亲人以及更多的人已经在散发着薄薄蒸汽的田野中劳作好长时间了;太阳迅速西坠,我们仍在没有影子的作物间弯曲着疲惫的身体。太阳带着光阴,似箭般划过狭长谷地上方短促的天空,使田野中的心情也有了几分躁动。然而,简短锐利的光芒如热烈的鹰挟风掠过后,也许我和他们还在回家的路上,如大雁驻翼滑翔,一层轻轻柔软的光阴就如薄衣袭上了所有人已经松弛下来的身上。东南方向,高处层层叠叠林梢模糊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月,圆着或缺着,澄明地将一个小小的谷地盈满充满弹性的清辉,这时候,急促的脚步都会慢下来,模糊的村庄也已在不远处显露出了它清晰的影子。 这样的夜,我当然是裹着一袭凉爽的清辉沉没于峡谷的最低处。简单的饭菜,我和家人是在葡萄架下围坐的。月上中天,所有的影子都浓缩成一点,象落满地的晶莹葡萄。而我很快就入梦了,无声的月中之夜,远比一个梦要长得多,而我在这样的夜中,也肯定要做不止一个梦。在梦中,我的听觉始终是醒着的,蟋蟀在屋外说唱老人才懂的歌谣,后院里无花果宽大的落叶打痛了一块小小的地方,甚至远处隐隐约约有包谷树拔节的声音——流水仍然从村后的山沟里汩汩地流向比我的梦还低的更远处——这样的夜,以及这样的月都是如此地漫长,和峡谷里的童年一样漫长。很突然地,鸡鸣三声,整个村庄又都在一霎时醒来了,门前巷中驴马之声嘈杂,一直往村后而去,很快隐入谷地东面无尽的群山中。 我想,我就是在这样其中的一夜之间,从无心的稚子成长为一个可以独立行事的少年。在这支往往由十数或数十头驴马组成的砍柴队伍后面,是象我一般年纪的一群快乐少年。天色微明,一串杂碎的蹄音往高处而去,我们的身后,皎洁的月亮离西山顶也仅有一棵矮树样高了。我们在驴马的铃声和蹄声中爬上一个山头,开始向下进入另一道沟谷。月在我们身后隐匿了。驴马也止不住兴奋向谷底奔跑,将我们一齐牵动起来。一条路上便是《庄子》般的野马尘埃。而这腾空而起的一路灰尘,并不能阻止我们看到,在这谷地最高处的东面山顶,太阳已从那些高大无比的树干间喷薄而出,一层层云的边沿镀着耀眼的金色。 平静的河水表面浅薄的黎明被踩碎后,马上又显出山茶和杜鹃鲜艳的脸庞。我们重新上行,抚摸松树高大的树干,越过栎木宽阔的树冠,我们就来到熟悉无比的另一个山顶下的开阔地前。人和牲畜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在喘息的同时回望刚刚走过的地方。这个清晨的回首之处,一层薄薄的气雾几乎把整个峡谷都填满了,我们如在天上。早晨清薄而直接的阳光突然很新鲜地喷洒到所有可以感觉的生命身上,一轮圆而大的红日在一幅油画的顶部冉冉升起,万物一剎时华贵无比。大地边沿的斜日将我们的影子抛出到很远处,消失在某个已经无法看清的地方。我的目光也被拽到远不可及的高——在层层叠叠的莽原上,我见到千万匹巨大的骏马在晨曦下狂暴地奔腾着,似乎将整个大地都牵动起来。群山的尽头,一颗伟大的晶体猛然点亮了我的双眸——它在大地的边沿茕茕孑立,显得洁白而神圣。我离它太远我身后的太阳离它更远,处于两个极端,以至于太阳似乎都无法照到它的身上,它的光芒只是它自己的,不!我差不多要喊叫出来。在遥远的雪山的顶上,我又见到了那轮曾经消失了的明月,它静止着,将自身的光芒收敛在更高远的地方。那一片天这时无云无星,蔚蓝也被调和的极为稀薄。这是简单而又强烈的空间,明月与雪峰互相辉映着,万物藏匿起来,只剩下这同类邂逅于惊讶中欣赏的目光和姿势。我将目光收回,从湛蓝的天幕滑过,我突然也就觉到了月和日在最高处交织在一起的另一种光芒,并且微微闪烁。整个天上的云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甚至峡谷中曾经浓浓的雾气。在这样并非人人都能感知的光芒间,仅有日和月进行着只有用心灵方可听见的对话。清晨的日月同辉是壮观奇丽的,而我见到这个景象的地方,是伟大的云岭的某处,而那座少年眼中伟岸的雪山,就是二十年后名声忽然大噪起来的玉龙雪山。 高原中的一切,就是在换了世纪的今天也仍然有着无数的神秘,因此,我们在生活中不断加深着宿命感也是无可非议的,起码我仍然在高原的峡谷中进行着我平淡的生活,尽管这已经是另一个峡谷。它同样狭长,并且也有着另一个要大得多的高原湖泊。我很真实地生活在湖畔,我在谷地中来来往往,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如此循环往复的方式,早已使我失去了少年时的惊奇与敏感。湖水涨落,雪融花开,自然景致的四时变化仅仅只是平淡地表达着时光如常的流逝,与我的凡俗生活毫无关系。然而,高原中的一切又是无法置否的,它变化或不变,它以自己的庞大与细微两个极端,随时随地地向我的麻木与疲惫撞击。 现在,我正快速地穿越着谷地。我想,现在乘坐的是一辆越野汽车。已经临近日落时分,西部的田野与山坡都在巨大的阴影下,而东边的一湖暗蓝的水(其实它是清澈无比的)反射着粼粼的金色,波浪起伏。山高湖宽、风清原绿,这是高原典型的美好意境,而于我,却仅是已经可以忽略和模糊的背景了。性能超群的越野车往前狂奔,从童年掠过少年,到达峡谷中有一丝睡意的我身上,这是一种牵引。也许我真该睡去,回到那敏感的童年或是少年。越野车经过一道有名的溪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地停了下来。溪水从两个山峰间的远处流淌出来,清澈地在圆润的卵石上滑行,并且,曾经逝去的阳光又从两峰之间涂抹过来了,照在流水边的我们身上。阳光有几分刺眼,我将身体转过来,目光东投,越过湖面,注目于湖泊西岸那一座座显然要矮小得多的山峰——它们身上并没有太多的树,甚至直接露出红色的泥土来。它们太红了,以至于象正在燃烧,这使我什分的惊诧。但我很快明白,这是夕阳照射的缘故。青山、碧水、蓝天、白云绿野,以及这被夕阳烧红的泥土,已是我心中隐去的什么开始缓慢地升腾起来。我试图将目光回移,突然就在天幕上,隐隐地看见一轮薄薄的、有点少女般羞涩的月亮已经升起来,寂静地挂在夕阳中一片奇异光芒的深处。如果没有强烈的记忆底层,如果没有敏感如情人的目光,是很难发现这幽静的倩影的。这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时刻,日月又在我的两端对话,我仍然、并且一直处于日月之间,我听到了什么了呢?听到了童年、少年?听到了故乡?逝去的一切似乎又复活了,我,敏感如初! 我经常还能见到日月同辉,因为我仍然还生活在高原上;高原上有太多的晴天,并且天也仍然很干净。从那一个夕阳中走过后,我知道,我再不会离开这个谷地了。这谷地的日月同辉,是这个高原的某种象征。这同样是一个神奇、美丽、丰富的地方,山,叫做点苍山,湖,却是被称为洱海。那时,苍山不是下雪的季节,但它的顶上仍然有我们看不见的积雪;而洱海中的湖水,永远是那样清澈、碧蓝着,仿佛是另外一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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