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该去的地方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02 编辑 <br /><br />　　 阿门——　　　　
闭上眼睛　　　　
唵嘛呢叭咪吽　　　　
睁开眼睛　　　　
……　　　　

那个梦和梦中的那些人让我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那些想法冲荡于心，并诱使我随手写下了这几行字。不用纸笔，是用手指写在虚拟空间“说说”里。我觉得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梦中那些奇怪的人和事消散得更快些。　　　　

怎样写，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留住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并开始慢慢咀嚼。　　　　

天亮之前，有一个人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天亮后，心念中只剩下这个人了，所有相关的场景与情节像深沉的夜色终于在晨光中渐渐匿迹，我怀疑它们都去了被“阿门——”和“唵嘛呢叭咪吽”能够唤醒和照亮的地方，而我幸运地留在正大光明的白天时光里。　　　　

那个人一直在我眼前飘忽，在我的心里弥散出冷漠的气息，带给我一些伤感的情愫。那是一个女人，我爱过，或者还在爱着。但我至今不知她是否爱我。　　　　

冬日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亮了黄绿相杂的山体。在那里，秋天的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这让我想起那些野草和灌木结出的种子在这个季节或被鸟食，或自然零落。依旧存留于枝头或穗头的，到了冬天，不甚饱满也不光鲜明亮了——极像那个女人，她停留在我走过的秋天旷野一样的记忆里。眼下的冬天，我连看到最后一只南迁寒鸦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怀疑那个女人是跟随最后一群迁徙的寒鸦离开的，但也去得不远，我还能常常看到她清冷的影子。　　　　

昨夜的小饮让我很不愉快，早起以后又觉得后背发凉双腿发冷。有些不妙。我想起每回伤风之前的种种征兆，征兆都是人，其一是梦中那个女人，她活着，但总是不言不语，仅仅会笑，笑容没有真实的热度，也很扑朔迷离，仿佛一碗清汤寡水无多滋味，并且，她总站立在我手不可及的地方；其二是逝去多年的某亲，我梦见她的尸体尚未腐朽甚至尚未变质，通体还是雪白雪白的，至于惨白，怎么看都像一头被人放尽鲜血之后洗涮干净的猪，那种浮肿和惨白的样子让我很害怕，也想呕吐。有时候，她居然复活过来了，继续对我颐指气使，牙缝和鼻孔里流窜着丝丝冷气，眼睛也总是斜着看我的。她活着的时候常常对我提出种种苛求。在梦中复活以后，还在向我提出许多诉求，我更害怕！我想尽快打发她走，让我尽快脱离恐惧的深渊，但她的某些诉求我根本无法满足，我只能在恐惧中挣扎……　　　　

为什么都是女人，并且她们并不相干？活着的那个女人，我爱过她；逝去多年的那个女人，她从未爱过我，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过她。　　　　

我不太了解耶稣及其相关的许多，但我喜欢他的教民们随口而出的那一句“阿门——”，这一声呼唤或感叹对我施放出强劲的感染力，听上去，仿佛一团热呼呼的气流从天而降，一块高悬的石头终于随之缓缓落地，或者，好像一场走向末日的动乱终于被平息下去，这个世界完全变成了田园牧歌式的，我还可以在原处以原有的方式好好地活。“唵嘛呢叭咪吽”这一句就不一样了，虽然我对之同样不甚了了，但我也很喜欢，我屡屡把它当做降妖除魔的咒语和求得身心安乐子嗣繁茂的祝祷——对与不对，反正我是这样样想的。我爱听，虽然从没有大声朗诵过。　　　　

此前某夜的另一个梦里，我看到我原本错乱且黑黄的牙齿一律变得如玉石一般严整、温润、洁白。梦境中我是很愉快的。醒来后，才想起那一口朝气蓬勃的牙齿原本是那个活着的但也扑朔迷离的女人的——我知道我是在羡慕她的健康与年轻了。如果这是潜意识在作怪，我不能不承认潜意识这东西是属于神灵的，或者，它原本就是神灵给人的某种谕示。潜意识能够证明显意识——我还有显意识，那么，我一定活在眼能见、耳能听、手能摸、体能感的世界里。我却感到我的无能，因为神灵对我哪怕极认真的探访我都无法及时接应更加无法解读其意。再如一些逝者屡屡进入我的梦境，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被神灵赋予特别的功力。　　　　

活着的人显然就不一样了。我见到的别人和别人见到的我都是应该能够相互关联的活体，我们可以通过言语交流和肢体接触来彼此证明的。　　　　

从工作间到公共洗手间，这段路途我每天都要走许多次。早上，在楼道拐角处，我和那女人在多日不见之后再次相遇，她立即把原本放在衣兜里的手取出来，拉了一下衣襟摸了一下领口，不知道她的衣襟和领口怎么了。　　　　

那只手很白，好像是刚刚洗刷过的。很小巧，很细嫩，但我爱不起来。那时候我必须调整自己的记忆状态留心面见的这个女人活着的样子而不必想及另一个女人的早已逝去。我想，在我对自己的单相思难以自持的日子里，我并没有仔细看过那只手，更没有摸过，但或者摸过当时并不十分在意而没有留下一些感觉，我更注意的是全世界都处在我的单相思中的那种感觉。现在，我不想让单相思继续折磨我了，我才想起，我或许摸过的手与那些人本身的样子大多是太不相称的。有些人的手给我的感觉可以说是娉婷的，窈窕的，明眉皓齿的，仪态万方的。但是，当握一下手是不能不有的基本礼节动作的时候，有些，我会感到我握住的简直是一截蛇蜕；还有一些，捏握在手里的感觉是那手好像是刚从泥浆里取出来的；也有些手让我感觉是绿色的。另有一些手让我吃惊不小，一旦握上去不由得让人想起古典故事中言行粗鲁的彪形大汉。那时候，我总想在心底里呼唤一声“阿门——”，也想在心底里朗诵一遍“唵嘛呢叭咪吽”！　　　　

我单恋的这个女人，她的手，一旦再次捏握在我的手里，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不会了，彼此离开得很远了，至于对面相遇却无言语。　　　　

走出很远了，我又回头去看，她似乎还在摸她的衣襟或拉拽她的领口，不知道她的衣襟和领口究竟出了什么事。　　　　

今天的阳光真是太好了，阿门——　　　　

我终于没有爱上那些长着奇怪的手的女人们，唵嘛呢叭咪吽！　　　　

不爱了，但常常来到我的梦里；逝去多年的，也常常在梦中苛求于我；不再可爱的女人并没有死去，而死去的女人总会在梦中复活，她通体浮肿且惨白，躺在刚刚挖好的墓穴里。死去的确乎是我的某亲，而不是我的情人，她活着的时候从不爱我，对我的态度极端的严厉，仿佛我在她的生活里纯属多余甚至是祸祟，我曾打算爱她的，但终于没有爱起来她就逝去了，但未远走，她一直蜷缩在我的梦境里。难道她还想继续折磨我吗？唵嘛呢叭咪吽！既然已经逝去多年，但还有诉求还在施放威严，她是否还想活过来！她应该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有过多少未了的心愿未尽的事宜，现在都于事无补了，她不该再来到这个世界里我的梦里；活着，但再也不为我爱的女人，她也不必来到我的梦里，她的谨小慎微处处设防时时警觉曾经让我喘不上气，她也应该到她该去的地方去。但她还是常来，到我的梦里来，也到我的视界中来。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唵嘛呢叭咪吽，今天的阳光好极了，让这个世界的白天不再有恶神厉鬼。那个一见我就伸手拉拽衣襟抚摸领口的女人——她是否也在做关于我的梦呢？不知道。我想，她的手，那么细嫩，那么白净，如果能握一下，会不会像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呢？我会不会有恶心作呕的感觉？多好的冬日阳光，她的确应该站到空地上让阳光好好晒晒的。　　　　

阿门——　　　　
闭上眼睛　　　　
唵嘛呢叭咪吽　　　　
睁开眼睛　　　　
……　　　　

我突然想到，人一旦死了，应该有多个去处的，就像野地里的荒草和灌木结出的种子，或被鸟食了，或自然零落了，或者哪儿也不去，就在穗头或枝头上干缩，最后被风化，再被风吹去——石榴，我在这个冬日的另一个早晨阳光下看见许多石榴树落尽了叶子，但枝头还挂着石榴。干缩了，发黑了。木乃伊，悬棺……天葬，水葬，土葬，火葬——那么多的灵魂从不同的门道里出去了，阿门——　　　　

人为什么需要爱情？　　　　

为了让自己活着时候的性灵不孤独；　　　　

人为什么需要子女？　　　　

为了让自己逝去之后的灵魂不孤独。　　　　

那个活着并常来到我梦里的女人不需要爱情，她的生活这样告诉我；她甚至不曾有过初恋——这是她亲口说过的。但她还是结婚了，生子了，转眼之间人到中年汁浓液满。这个不需要爱情的女人，她引发过我的单相思。后来，她只探访我的梦但不在白天的时光里接近我。我想这绝不是她一个人单方面的事情。其实她的神祇或者她的灵魂并不安分，她总这样趁着夜色潜入我的梦境，她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我正常相处，她好像要窥视什么，我想，那应该是我的潜意识。我又怎能通过自己的潜意识弄清原委呢？潜意识，那是与神祇同样难以把握的东西。我的梦境，它也不允许我清楚明白有条有理地营造它，而造访我梦的人我同样难以掌控。她们应该到该去的地方去，她们执意不去，那么，随她们的灵魂来去自便吧。以此类推，我自己的灵魂又何尝没有类似的行迹呢——别人，和我相关的别人一定知道的。　　　　

那些“别人”，他们不会对我说出他们在我梦中的种种行为细节，如同我没有把类似的情况对“别人”说出。对有些人来说，我注定要孤独的；对我来说，另一些人注定也会孤独的。我只能把一切往前去想了。即便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有人还会通过梦境来探视我的，也许我的灵魂也会去探访活着的别人；即便知道我的单相思，有人不需要爱，她就会故意把我遗忘的。这一切，都预演在我的梦里。而梦，总会过去的——那时我一定醒过来了，我会发现我还在这个世界里平安地活着，阿弥陀佛！　　　　

——或许应该是“阿门——”吧。要不，“唵嘛呢叭咪吽”也行。　　　　

阳光很饱满，端端正正地照进宽大的窗子，我觉得这个世界终归是可爱的，包括逝者的魂灵和生者的性情。那位逝去多年的某亲，我可以原谅她。如果她的墓穴还在敞开着，如果她依然是一丝不挂的，今天这个早晨，她应该知道，她的灵魂的意思我大概领会了，阳光这么一照，她的尸首也应该开始腐朽了，墓穴应该被风和阳光填平，然后用土来作装饰，虽在隆冬，埋葬她的土地上也应该长出麦青那样顽强而可爱的东西来，冬阳温暖，应该有暂时复苏的虫豸逡巡其上。总之，她应该归尘归土了。或者，作为物质的生命应该干缩了、解散了，作为精神的生命，应该到该去的地方去寻求永生，如一堆枯叶，在冬日早晨的阳光下完全开裂，在傍晚的风中咵咵作响然后一吹而散，重新进入世界的循环秩序。　　　　

至于我曾经单恋的女人，她应该趁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以便让她的性灵不感到孤独。至于她的灵魂将来的出路和待遇，只好留给将来的人和将来的梦境去关照吧。　　　　

“阿门——”　　　　

或者“唵嘛呢叭咪吽！”　　　　

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应该给下一个冬夜再说一些什么，以便让我此后的梦境有所更新。　　　　


201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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唵嘛呢叭咪吽，读音：ongmanibeimei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