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迷幻和金沙江的一些情节
2021-12-23叙事散文陈洪金
“神学家们断言,只要上帝的关怀离开我写字的右手一秒钟之久,这只手就顿时消失,仿佛被不发光的火焰烧掉一样。我却说谁都不能毫无理由地存在,毫无理由地喝一杯水或者掰开一个面包。每人的理由各各不同;我期待着那场考验我们信仰的无情的战争。我知道我将参……
“神学家们断言,只要上帝的关怀离开我写字的右手一秒钟之久,这只手就顿时消失,仿佛被不发光的火焰烧掉一样。我却说谁都不能毫无理由地存在,毫无理由地喝一杯水或者掰开一个面包。每人的理由各各不同;我期待着那场考验我们信仰的无情的战争。我知道我将参加那场战争就够了。”(博尔赫斯:《德意志安魂曲》)村落里有人不断地进入一个庭院里,他们响亮的脚步声,把原本安静地躺在院子里的狗,吓得四处逃窜。火塘的周围,撒在地上的松叶很新鲜,人们坐在松叶上,脚下都摆着一只酒碗,酒碗里弥漫着酒气。正北方向坐着的老者,微闭着眼睛,低声地说着魔界与人间的种种鲜为人知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老者从火塘边站起来,举起了他手里满满的酒碗,向着天空中稀疏的星群,说:“神,给我力量吧!魔,到我的经脉里来居住!”倾斜的酒碗里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来,流遍了他的胸脯。火光照耀着老者阴暗的面孔,坐在松叶上的人们却发出了惊叫。我们看见老者举着酒碗的手臂,凡是酒水流过的地方,都长满了鳞片。那粗糙的鳞片在火光里闪着紫绿色的光芒,仿佛传说里充满了邪气的巨蜥。而他呼吸急促的胸脯,鳞片与兽毛交织在一起,早已成了滇西北古老的宗教中隐藏在江河里的精怪。起风了,金沙江里的涛声覆盖着整个村庄。人们在他们的心里奔逃着,心跳像鼓声一样拍打着紧贴着胸膛的手心。
我一直坐在外围,松叶在地上的铺展,刚刚到达的盘膝而坐的地方就已经结束了。我的鞋子上沾满了灰尘。面对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变化,我在的心里充满了后悔,我为什么会看不清楚那鳞片与兽毛的来源。然而我的心里一片沉静。在后来的某个差不多已经被我忘记了的时候,我才见到博尔赫斯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我用镜子照照脸以便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再过几小时当我面对自己的下场时如何动作。我的肉体也许会害怕;我却不怕。”(博尔赫斯:《德意志安魂曲》)招魂的仪式慢慢地接近尾声,老者开始向着死者的亲属讲述一些琐事。
金沙江边的冷风吹过我的衬衫,让我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老者的脸色一片青灰。村人开始各自退去,很快隐没村庄里的一个个角落里,在不安之中进入他们脆弱的梦乡。我躺在床上,因为风寒的原因,我的身体里的热流,在血脉里冲撞着,似乎在突破不停地搏动着的经络。桌子上,一枚硬币被随意地放摆放着。它在灯光下发出淡淡的银光,此刻的硬币宣传失去了它作为金钱的意义。硬币突如其来的呈现,让我感觉到它正展示着一段未知的呓语,预示着一些事物在遥远的地方的凝视。硬币在我朦胧的目光里忽大忽小,我的胃里开始剧烈地痉挛。我扑向床边,一只手搭在桌子边上,把头伸向地面上,很快地拉过垃圾桶,不停地往里面呕吐。淡黄色的胃液浮向屋顶。
胃液一阵一阵地往外涌出来,很苦。硬币滚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最后倒在地上,还是那麦穗的一面朝上。我在滇西北的群山里躺成了一粒砂,谁也没有在乎我的存在,就像那刚刚死离去的死者。在白天,他曾经穿过的一只破旧的皮鞋,被一只狗叨在嘴里,满村子乱窜。而他却赤着脚,躺在一口薄薄的棺材里,接受亲人们的眼泪和怀念。“我听到门上有剥啄声。我开了门,进来的是个陌生人。他身材很高,面目模糊不清。也许是我近视,看得不清楚。”(博尔赫斯:《沙之书》)但是,我听清楚了他的声音。那是刚刚死去的人,我分明看到了他还赤着脚,身上穿着他躺的棺材里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门刚打开,他就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
我虚弱地跟在他的身边,发现他的衣襟,在我的眼里,白得像一把寒光闪闪匕首。他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对我说:“村子里有鬼……”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根本就是鬼。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死了。”他很想在我的床上坐下来,对我仔细诉说他在村子里的遭遇,我把他的衣襟死死地拉住,随手一摔,他的影子飞进墙里,一晃就不见了。这时候,金沙江里的涛声在我的房间里激荡着,屋子里只有一枚硬币,躺在地上闪闪发光。我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深夜里,我醒来,看见墙壁上琴弦上粘着一只金黄色的蜈蚣。它那众多的脚碰触到琴弦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音。就是这声音,让我从深夜里醒来,用酸痛的目光去寻找声音。蜈蚣来自于墙上的一道宽大的缝隙,它刚从缝隙里露出大半身体,还有一半身体隐藏在黑暗的缝隙里。在凌晨时分,我看到那黑暗的缝隙,总是感觉到那就是地狱的出口。我知道,在滇西北,几乎所有的树丛和缝隙里都有蜈蚣。金黄色的蜈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让自己的肤色逐渐变成深黑色。那就是蜈蚣的毒素蓄积的结果。睡眠再一次到来,在金沙江边的峡谷里,夜色如同打泼的墨汁,滇西北成了一口幽深的井,神灵闭上了眼睛,入眠。鬼魂四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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