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蜻蜓向我飞过来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在去年秋天吧，说我耳边是《红蜻蜓》的歌谣在回荡，我在秋日下捕蜻蜓，光影缠绕着我，蝴蝶和蜻蜓在清明的风里翩翩起舞。我感觉这首诗的意境很美，并很是得意了一阵时间。但我心里知道，那其实是假的，因为童年的时候，我几乎不会唱歌，更不要说是那首《红蜻蜓》了。我那个时候脏兮兮的，在树林和田野行走，脚下是野草、石块和灰尘，树梢在风中摇摆。我口里念念有声，我说，红蜻蜓啊红蜻蜓，快快飞过来，飞过来，我要给你讲个好故事。没有蜻蜓理我，我就猜想，也许它们看穿了我欺骗的语言，它们继续飞舞，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我很瘦，我站住了，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一样，然后突然像蛇发动攻击一样弹出去手去，一只蜻蜓就会落在我的手上。于是，蜻蜓的命运这样开始，先是断了翅膀，然后渐渐地息了挣扎，后来，它的头竟然就被我扭了下来。你看，事实上，一个男孩子其实是很残忍的，和我诗中写的不一样，毫无美感可言。 　　我的儿子生长在城市中，但城市中也有蜻蜓。我很多的时候发现，他继承了我的若干的禀性，会撒谎，脏，这让我很发愁。他手里几只蜻蜓，书包斜挎在身上，早晨刚刚换掉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底色，脸整个一个花脸，翘着一条腿，旁若无人地咧着嘴在楼下等待着工作了一天回家的我给他开门。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喘口粗气，开门，然后一道道下达脱衣服，洗澡等等的命令。 　　这个时候，门咚咚的作响，我猜想，那声音肯定是拳头砸出来的，而不是人敲出来的。我赶紧开门，心里很害怕。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因为愤怒已经扭曲了面容，身后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她厉声呵斥我说，“晨”是你儿子？我小心地答应着，我说，是是，他是我儿子。她听了后，一把扯过身后的孩子，再从孩子的手里拿出一只掉了头的蜻蜓，向我的眼前举过来，她做这一套动作的时候很快，很敏捷，让我想起了小的时候自己像蛇一样弹出去的手，不过，这个女人的手差点把我的眼戳瞎。她说，你们的孩子真会撒谎。我说，是是，也许他像我。但这个女人其实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继续愤怒地控诉：“你自己看看吧，你们孩子自己不去捉蜻蜓，我们孩子捉的蜻蜓，他就骗我们孩子他只是要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就把我们的蜻蜓的头都扭了下来”。我的头懵懵的，弄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我赶紧道歉，我低声下气地对着那个孩子说，好孩子，别哭，叔叔明天给你捉一个最大最好看的蜻蜓。我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比画着，希望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想象着那个蜻蜓一定是天下最大最漂亮的。“呸，还需要你捉，好好管管你的孩子吧”，那个女人将掉了头的蜻蜓掷在我的脚下，昂着头，临走的时候，瞪了我儿子一眼，鄙视的接着说，“多残忍的孩子！！”扔下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我想了想，这算怎么回儿事情啊，我就越想越气，我就拖过儿子来，愤怒的咆哮着说，你再敢把人家的蜻蜓扭下头来，我就扭下你的头来。 　　我就又想起，唉，如果天天遇到这样的事，那首红蜻蜓的诗的意境我是连编造都没有了力气。 　　可是，没有完。第二天，门又咚咚作响，我听到这声音，身子都有点晕，开门，果然昨天的那女人又冲了进来，我就赶紧弯腰、低声询问道，对不起啊，是不是我儿子又给你家孩子把蜻蜓扭下头来了？那女人听见这话，手指又戳到我的眼睛上来了，义愤填膺地回答说，你儿子这次不是要扭下蜻蜓的头来了，他竟然要把我儿子的头扭下来。我听了大惊，连忙拉过儿子来问，儿子害怕地对我说，我只是对他说，你再要你妈妈到我家里告状，我就扭下你的头来。其实我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要是他妈妈再来咱家里告状，你不是说就要扭下我的头来了吗？ 　　我送走了那个女人，回头看见儿子因为害怕，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我就坐在地板上想了想，然后就有了一些另外的醒悟，耳边就响起了《红蜻蜓》的歌谣——晚霞中的红蜻蜓啊，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那旋律先是萦绕在室内，然后穿透了房间，向外，向天空发散而去。 　　不过这次的歌谣是真的，因为我成年后听过，还唱过。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孩子，还有光线，树林，野草。我这样想的时候，回忆中的红蜻蜓也像是在室内向我飞过来。我突然大笑起来，儿子哆嗦着身子看着我，我想，也许他以为我气疯了吧？我拉过孩子来，非常温情，我说，晨儿，你是否知道，我小的时候也会把蜻蜓的头扭下来，不过，我是先折断它的翅膀，后来看到它们活不了，再扭下它们的头。我嘿嘿地笑着，想起自己竟然和儿子曾经是一样残忍的男孩子。 　　儿子看着我，不知道是接着哭还是要笑。这个场面在我后来想起的时候，一直感觉很美很美，比诗和音乐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