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虹老师　（教师节征文）

　　当大韦真正亲眼目睹了年轻的死亡，大韦才惊讶于生命的无奈和易逝。小虹，犹如一首青春盎然的诗，还没有来得及吟哦成篇，就凋零于风刀霜剑之下。 　　小虹第一次走上讲台是上午的第一节课。她教的是初二年级的语文。那天早上小虹第一个来到教研室，首先打扫办公室，其次把所有的暖水瓶都提上了开水。 　　小虹心满意足。今天，她就是教师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蜡烛，照亮别人，燃烧自己。她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紧紧包围。 　　起立！
　　老师好！
　　清脆的尚且略带稚气的问候，既给初为人师的小虹带来了巨大的幸福感，又给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紧张。她感到就在这一瞬间，学生的眼睛是多么纯真，多么清澈明亮。小虹丰满的胸部刹时起伏激荡，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并在瞬间传遍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以略带羞涩同时满怀信心的口气说：“同学们好，请坐下。” 　　整整五十名同学的五十双眼睛，齐刷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虹。小虹此时强烈地感到她是整个教室的聚焦点。五十双渴望的眸子，五十双好奇的探寻。 　　小虹今天的一身穿着显然是特意精心打扮的。米黄色的衬衣上有淡蓝色的暗花，深黑色的短裙，雪白的长筒袜，一双俏皮的小辫子随意地一前一后垂下来，辫梢处是淡红色的小绢花。往讲台上一站，恰如出水芙蓉，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从她袅娜的身躯散发开去，弥漫于整个教室。

　　她的第一课开始了。小虹有些忘情，有些陶醉。自从进入师范大学的校门，小虹就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自己蹬上讲台的情景，她时常陷入对未来的执迷和虚构之中。
　　短暂的紧张和慌乱很快过去。小虹开始渐入讲课的佳境。从同学们专注的神情，小虹看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应该说，初二学生正是不大也不小的孩子，但他们已经开始做梦，做着自己五彩缤纷的梦，而老师的责任，诗意地说，就是要为孩子们圆这个梦想。
突然，后排一位男生举起了手。小虹示意他站起来。男生迫不及待，红着脸，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我肚子疼！ 　　小虹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不知所措，而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以最快的速度在教室里爆发并沸腾起来。小虹刚刚平静的心境如一泓碧水，却又被排空而来的巨浪打得飞沫四溅。 　　全班炸开了锅！ 　　而就在这位男生在哄笑中冲出教室的同时，校长出现在教室门口，教室里纷乱如麻的场景尽入校长眼中。哄笑声嘎然而止。校长一脸铁青。校长在沉默几秒钟之后，突然发作：张老师，搞什么名堂！ 　　小虹脸色苍白浑身发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对她的学生，面对这一校之长。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校长甩下这句冷冰冰硬梆梆的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虹定了定神，努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以一种略带颤抖的嗓音对同学们说：对不起，同学们，课到此为止。请把今天的课复习一下。 　　说完，她匆匆收拾教本，向校长室奔去。 　　小虹怯生生如做错了事的学生那样挨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校长正在点一支烟。他耷拉的眼皮翻了下来，只说了一个字：　　　 　　“坐。” 　　小虹习惯性地站成立正的姿势。小虹的眼泪在眼眶内转悠。一缕香烟从小虹脸前飘过时，小虹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了。 　　“还有脸哭？”校长阴沉着脸，定定盯住小虹，“到底怎么回事？第一节课，就成这样？以后哩？” 　　小虹就象受了惊吓又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很快擦干了眼泪。她习惯于听老师说教。今天，走出教室，再走进校长室，她好象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对校长，她能说些什么呢？ 　　小虹青秀如兰的风姿，慢慢消褪了校长的盛怒。随着校长室电扇的摆动，小虹的黑裙裾在她的腿上时贴时飞。勾勒出的少女曲线，令校长眼睛发直。他停止了说教，怔怔地望了望小虹。突然将手中的半截香烟朝地上一甩，摆了摆手，沉着脸对小虹说：也罢！你初来乍到，姑且不说了吧，但下不为例！ 　　小虹这才如释重负，偷偷地吁了一口气。 　　由于小虹的加盟，语文教研室显得多了一份活泼。教高三的高老师似乎整个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阴郁寡欢的沉闷，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快乐感。特别是小虹没课，高老师也没课时，教研室里更是笑声不断。 　　但小虹总是跟着别人笑。她是这里最年轻的兵，没有资格大嗓门说话。自从第一节课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抢白了几句以后，小虹处处小心在意，时时露出谦逊的笑脸。而高老师把小虹的笑容理解得更深了一层。 　　有一天，高老师很神秘地对大韦悄声耳语：你看大韦和小虹老师怎么样？ 　　大韦立即高度警觉，并立即装做一个大傻冒：什么怎么样？愿闻其详。 　　高老师翘起两个大拇指，并将拇指摆放在一起，兴奋的眼神似乎在提问，并期待着大韦的回答。 　　大韦沉吟半晌，然后小声说：你的意思是把鲜花插到牛粪上去？ 　　高老师的脸色立即变得相当难堪。他不好意思地向大韦挥了挥老拳，嗫嚅道：你这不是扇动人家小虹和我谈对象嘛... ... 　　话音刚落，小虹进了教研室，满手的粉笔灰。大韦大声说：我们就是要扇动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虹正在洗手，转过身来，笑对大韦说：但我还缺乏扇动的艺术，以后教着点。 　　高老师用手梳了梳头发，然后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开始批阅作文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纠正道：是鼓励，不是扇动。用词不当！ 　　大韦心中一阵窃喜。我还扇动谁呢？都二十五的小伙了，早该拿出点勇气扇动自己去搞对象了。要象高老师那样老翘着两只大拇指向同性扮鬼脸，还不照样耽搁到三十八岁？ 　　转眼就是中期考试。小虹初来乍到时的腼腆劲逐渐在大韦们的插科打诨中消失。小虹变得大方了，变得敢于和大韦们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瞎扯了。大到国际风云，小到鸡毛蒜皮，大韦这帮年轻人简直无所不谈。高兴了，举箸击碗，来几曲流行歌曲。这时，最尽兴最活跃的要数小虹。小虹最爱唱的一首歌，就是《同桌的你》。
而每当小虹不无得意地唱到“谁看了大韦写给你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时，大韦的心中就有一派迷茫的风景。仿佛丢到风里的信笺碎屑，变作一支支嗖嗖作响的冷箭，穿透了大韦暗地里密谋已久的心扉。 　　大韦必须向大韦的灵魂如实招供：大韦爱上这个小虹了。不是因为她美丽，而是因为她可爱。 　　然而，小虹喜欢唱《同桌的你》，并不意味着她心中已有窃定终身的大学同学。因为她到学校将近多半个学期了，她几乎没有收到几封信。这就意味着她目前在学校之外没有对象。否则，最少一个礼拜恐怕会有一封厚厚的信。这是大韦教研室和其他教研室未婚男性的集体结论。 　　对此，曾经谈过三个对象但至今依然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高老师是深信不疑的。 　　天气渐渐凉下来了。大韦们的海侃神聊也慢慢由室外向室内转移。深秋时分，大伙的汇聚点渐次转到小虹的宿舍。小虹说，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于是大韦们齐声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青春的笑，无拘无束的笑，怀揣着甜蜜希翼的笑，在小小的宿舍里时时回荡。 　　又一个周末，晚饭后，小虹来找大韦。这确实让大韦不知该如何接小虹尊贵的大驾。当小虹随手翻捡大韦床上紧靠墙壁的一床书时，幽灵一般的高老师扶了扶深沉的眼镜，踱了进来。高老师说：周末沙龙换地方了？ 　　小虹说：这么多的书，真有点教授的派头。 　　大韦不无得意地对高老师和小虹同时说：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嘛。 　　得！这叫酸！岂不闻“儒冠多误身”？高老师的反唇相讥，顿时把大韦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意拉到了“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眼前。 　　大韦和高老师同教高三语文，本身就得明争暗斗，期终考试成绩一公布，大韦就要和高老师见个高低，此其一。至于小虹来到大韦的宿舍，还没有落坐，高老师就时效性极强地踱了进来，这不明摆的秘密吗？ 　　不能这样半开玩笑实则较劲下去了。大韦立即装作满怀欢喜地拿出一瓶酒来。大韦说：小虹、高老师，今天周末，大韦们喝它几盅，好好聊一聊。 　　高老师立即拍手称赞，说：酒，好东西。太白诗仙曾吟道：与尔同销万古愁嘛。 　　小虹笑吟吟说，你们二位啊，累不累？大韦的牙都快要酸掉了。来，喝就喝，大韦给你们把酒。 　　不知怎么回事，平时喝酒能赖则赖，赖不过则卖的大韦，今天却一杯一杯喝了个底朝天，全然一副“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着留其名”的豪迈。高老师呢，也是当仁不让，即使满脸通红，硬说他喝酒从不脸红，逗得小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斤白干不一会就告罄。 　　大韦立即拿出第二瓶来。这时候，大韦和高老师的嗓门慢慢大了，舌头慢慢直了，眼睛慢慢花了，一腔热血慢慢就要沸腾了。小虹乐得什么似的。她真以为大韦他们俩说喝酒不醉就真的不醉。杯子空了，她会立即斟满。 　　她说，难得今晚周末，难得今晚把酒论英雄。 　　大韦说，那谁是刘玄德，谁又是曹孟德呢？ 　　高老师说：那卓文君又与谁当炉呢？ 　　大韦顿时酒性大发，啪地一拍桌子：高老师，你以为你是司马相如吗？你怎么这样说话？ 　　酒瓶、酒杯、茶几摔到地上，一顿脆响。 　　高老师一把抓住大韦的头发，声音如雷灌耳：你以为你是一代枭雄曹操？ 　　小虹被突如其来的万钧雷霆吓坏了。 　　校长板着稀松的脸出现在大韦的宿舍。他踢了一脚破酒瓶。瞪了一眼小虹。不知是针对神志绝对清楚的小虹，还是针对被酒精刺激成疯子的大韦和高老师，校长吼道：就这样为人师表？就这样为人师表？德性！成何体统？ 　　这起显然带有情敌色彩的酗酒斗殴事件，几乎在一夜之间传进了在校住宿的所有老师的耳朵。议论的焦点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张小虹一身。其中带有普遍性的结论是，张小虹表面上不失为窈窕淑女，骨子里却同时踩了两只船。这两条船都翻了。

　　校长召见小虹。小虹在校长办公室再一次如做错了事的学生一样立正站定。 　　校长说：你真不象话，公然同时勾引两个男人！ 　　张小虹猛然扬起头，抗议道：校长大人，我不能容忍你侮辱我的人格！ 　　校长说：两个醉鬼和一个姑娘家，明摆的事情。 　　小虹说：我好象没有义务向校长大人汇报我的恋爱情况。告诉你，我的对象正在北京大学读研。你有权过问吗？ 　　校长一拍桌子：好哇，又冒出一个研究生来。你一个姑娘家脚踩了三只船，你要注意影响嘛。 　　小虹被这奇耻大辱激怒了，她纤细的手指直指校长鼻尖：真正的问题是，你作为校长，你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欺侮大韦一个弱女子！你简直连生产队队长都不如！！ 　　校长原本稀松多皱的脸皮，被盛怒扭曲得十分可怕。他朝张小虹挥了挥哆唆的手，威严地说：等着吧，关于你的处理决定。 　　之后，校长和高老师单独谈了话。 　　之后，校长自然找到大韦的头上。 　　校长说：高三毕业生的重担交给你，你觉得做得怎么样？ 　　大韦当然不谦虚地说：可以说尽职尽责，呕心沥血。 　　校长不动声色，接着发问：你和张小虹是什么关系？ 　　大韦答：同事关系。 　　除此之外呢？校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大韦答：说实话，大韦对她有好感，想和她做个朋友。 　　校长马上追问：什么朋友？ 　　大韦说：这个涉及个人隐私，目前我拒绝回答。 　　校长显然生气了，从牙缝里挤出冷冷的两个字：能耐！ 　　这两天小虹好象整个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别人看来，这样带着桃色的故事，在单调乏味的中学教师的生活中，经过口口相传，修饰加工，夸张想象，就变得有些生动而耐人寻味了。小虹觉得同事的眼光有些异样。大韦也觉得大家有一种兴灾乐祸的表情无时无处不在向大韦表达。高老师对大韦更是满脸的不屑与俯视。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全变样了。 　　果然，在星期五下午全校教师会议上，校长用他稀松的双唇，宣布了处理决定：张小虹乱搞两性关系，性质恶劣，情节严重，予以纪律处分。试用期顺延一年... ... 　　张小虹不等校长宣读完毕，面对全校教师，以异常冷静的口吻说：你草率下结论，随意戴帽子，这是因为你手中有权，而我又不愿意巴结讨好你。这才是问题的结症。 　　说完，张小虹走出会议室，回到她的宿舍。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老师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第二天，小虹就真的死了，在她的宿舍里。派出所的同志找到两个盛安眠药的空瓶。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昙花一现的凋谢了。大韦想，自己是不是一个间接的凶手呢？两瓶乱性的酒，打翻了醋缸的争斗，校长一贯自以为是的决定... ...即使如此， 小虹你怎么就以死来解释原本就无理可讲的理呢？ 　　校长自然受惊不小。但他采取的第一步步骤，是打通上级主管局领导的关节。 　　大韦则偷偷地洒了些眼泪。之后，整理小虹借去的大韦的书。大韦发现了半张稿纸，上面是小虹潦草而有力的字迹，有的地方因为用力过多而划破了纸：还我清白！校长，你纯粹是一头畜生！ 　　这一发现才真正令大韦怒不可遏！大韦本想马上拿着它让校长解释清楚－－但，大韦还是反复思量后，觉得这样做反而不会有好的结果。这分明是小虹的遗言，大韦该把它交给小虹的亲人。大韦将纸条放入信封，并封了口，小心翼翼放在大韦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小虹的死，至今还是一个谜。 　　但上级领导的结论非常清楚：张小虹系自杀，其自杀原因不详，但与学校没有直接责任。 　　追悼会还是要开的。 　　大韦们送小虹去另一个世界的那天，整个高原被阴沉沉的云雾所笼罩。黑云压顶，人人心中像是堵上了一团棉絮，悲伤夹裹着永诀的无奈，令人透不过气来。 　　悠沉而低回的哀乐响了一遍又一遍。办公大楼前的小会场上，师生们越来越多。大韦等男教师一律失去了往日开会前神吹海聊的气度。女教师们则陪着小虹的亲人个个哭得眼睛红肿。 　　校长终于出现在追悼会上。大韦望着校长大人苍白的不毛头颅，望着校长稀松的双唇一张一合地致了几句悼词，望着 被花圈紧紧簇拥的小虹，对校长的愤怒和失去小虹老师的悲伤一齐涌上心来。大韦的耳边清晰地响起小虹愤怒的声音。
　
　　当教师们把小虹安葬在西山坡上的荒草之中时，天空飘起了雨夹雪。几朵白色的小花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抖动。初二年级的学生们哭得不可开交，那个曾经在张老师第一节课上闹肚子的男生，更是泣不成声。 　　大韦在心中默默祈祷，小虹，大韦宁愿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让你的心上人为你把长发盘起，为你披上华贵的嫁衣... ... 　　葬礼后的第三天，小虹的父亲与一位自称是小虹男朋友的小伙子来到学校，他正在北京读研究生。在小虹永远安息的这块宁静的墓地，大韦把那个大韦认为至关重要的信封交给了他俩。 　　小虹，这个谜底，能揭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