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舅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8 编辑 <br /><br />
　　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蓬乱的黑发，这是我对舅父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印象。
　　若干年后，表哥自肥城带回一些照片。母亲的目光久久停留于其中一张表哥的黑白照，良久，她说，这张太像你舅了。自此，就颠覆了我对舅父的印象。舅父在我心中的影子，也就模糊起来。而那时，距舅父去世已有几年了。他的肉身已化为无形，对他的念想，也就只有那最初的印象了。
　　太像舅父，也就是说我舅父根本就不是我印象中的络腮胡子，因为表哥生就一副俊朗的模样。
　　可不是，那印象大约来自于我二、三岁时，时光的杀伤、岁月的灰尘，还有，大凡孩童，都会对自己所见的事物根据自己的好恶有所添加或删减，因此，舅父就成了我开头所描述的样子了。也就是说，我印象中的舅父，想象的成分远远大于他的真实模样，或者说，在我的心目中舅父就应该是那样子的。而这，本就不是舅父的样子。
　　那时，在我心中形成这印象之时，我正吃着舅父自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小笼包，很好吃的。看着我吃的那般开心，舅父比我还开心。是的，印象中就是这般情景的，这情景，此生再不会变。也许，这情节根本不是当初真实的情节，但我还是愿把这温馨的一幕留在心底一遍遍回放。
　　是的，在此后的岁月里，只要我一想到舅父，自然就是他的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蓬乱的黑发……
　　舅父的出事，大约是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时的夏天。记得那天我们几个孩子去赶集，路边的玉米、豆子都正绿着。我们就像游击战争中的小队员，穿越了一片片没过我们的庄稼，一路小跑着回家。
　　回家后，奶奶说，你舅出事了，你娘去你姥姥家了。
　　我那时只知道舅父在肥城煤矿工作，他有五个子女，也就说我有五个表姊妹。只是太远，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五人中也只有大表姐、大表哥、二表姐在我出生时见过我。因此，平常无事，我也不会想起他们。这一次，因为舅父的去世，我忽地就想起了他们。知道他们的天塌了。瞬间，我的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忧伤。
　　听说，舅父是溺水而亡。近中午，他说先去洗个澡再回家吃饭。结果是一去不返。等到表哥他们在澡堂里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舅父怎么会溺水而亡呢？
　　姥姥曾经说，舅父自幼喜欢水，也有一身的好水性。对此，舅父还颇为自负。可到头来，喜欢水的舅父却又亡于水，这是否就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呢？
　　姥姥还说，舅父出事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说不出的不好的梦，老是感觉胸口憋得慌。她说她从来就没做过那样的梦。天刚亮，就来了舅父溺亡的电报。
　　一年后，舅母也因病而亡。那时，大表姐１９岁，大表哥１７岁，二表姐１５岁，二表哥１３岁，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表妹，只有９岁。这样的五个姊妹，离老家五百里远，还怎么活下去？当时，家里商议着去人把最小的表哥、表妹接回来。母亲有意把表妹要过来养着。去了后，说明来意，大表哥不让，他觉得父母不在了，长兄就得毫无理由地担起生活的重担，拉扯着姊妹们一起长大。如今，连最小的表妹也都四十多岁了。他们在那里，说不上富有，但却蛮幸福的。
　　母亲也曾多次提起过当年那事。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把表妹接家来该有多好，有个在身边的妹妹，朝夕相处，也就有了一份亲情，即便长大嫁了，也还是一份牵挂呢。你看如今，与他们相距五百里之遥，见个面都难，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在电话里互道珍重与祝福了。
　　几年前，我曾去过肥城，在那里盘桓了十多天。早晨，表哥领着我去赶早市，我惊奇地发现，太阳突然就从西边升起来了。我竟掉向了。饭后，表哥表姐们上班去了，只有表妹在家。她和我一样，也不爱出去玩，老是呆在家里看电视。时间久了，眼睛有些累，就看看别处。
　　也就是在那当儿，我猛地发现那屋内四面的墙上竟满是舅父的影像——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蓬乱的黑发……
　　恍惚间，我一下子就小了，小到二、三岁那时。
　　那时，我开心地吃着他买给我的小笼包，他开心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