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或者蜕佯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47 编辑 <br /><br />　　佯，就是假装的意思，我对这个字并不喜欢，想来总有些使奸的意味。
　　在我的记忆中，我接触到这个字比刚入学时读到的山石土田那样的字还要早些。儿时，我们一帮孩子在玩耍或游戏时不经意就随口说出了它，直到多年后在文字中遇到它时，我却迟疑片刻，而后就用山东秀才念半边的读法轻轻地读出了它，读它，我有些不决、小心，生怕读错了它。对它，我感到陌生，好像是第一次接触，我一点都没有想到它就是我儿时随口说出的那个佯字。有时想想也真觉得奇怪，怎么最初接触的字竟是这个佯字呢？
　　我最早接触到它时，它并不是与攻连在一起的。那时，它却是如此一番模样——蜕佯死。那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在村南的树林里，爷爷与父亲斧锹并用，正在刨一个很大的树根。经过好长的时间，那树根终于刨出来了，我与几个一起来的小小儿郎就欢呼着跳进深深地树坑里玩耍。“看，我逮了一个消息牛！”不大一会儿工夫，洪亮兴奋地站起来捧着那只消息牛让大伙看。“咦，它怎么是死的？”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不！它那是在蜕佯死。”洪亮反驳说。“蜕佯死？什么是蜕佯死？”大家问。这下洪亮可解释不清楚了，大家就把目光转向了我爷爷。爷爷告诉我们说，所谓的蜕佯死，无非是一些动物的生存方式，书本上叫冬眠；还有一些弱小的动物在遇到强大的敌人时也会利用这种方式逃脱劫难。哦，原来是这样的，我们大家都明白了，因为麦场上的屎壳郎、还有麦草垛下面的刺猬等，当它们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都喊着打死它打死它！而那本来奔跑的好好的小东西们却身子一蜷，就好像死了一般，只任凭孩子们的大声吆喝，它依旧一动不动。咦！刚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孩子们在疑问中就走开了。死了的东西没意思，谁还去玩它呢？可原来它们是在蜕佯死，装死啊，真是比我们孩子还鬼！
　　然而，我常见的蜕佯死却是另一番情形——我们一帮孩子趴在麦草垛上指着那个孤零零地躺在麦场中间的少年大声吆喝着说：“这家伙在蜕佯死呢。”那意思就是说他在装死。
　　只要一接触到这个词，我就想起儿时的冬天，哦，原来这么多年来，这个词就象那个孤零零地少年一样一直躺在我心灵的麦场中间蜕佯死。佯死，自然是装死的意思，至于为何在前面加上一个蜕字，是否也如在地上爬行的消息牛蜕皮为蝉？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是，这从消息牛而为蝉的过程却有些羽化成仙的味道，是重生、涅槃，而与佯死根本就不搭边，再说了，佯死就佯死把，何必还要蜕下皮来呢？时光久远，如今也不好再去就一个儿时的游戏问别人了，我想只要知道它的意思是装死就行了
　　是的，闭上眼睛，我就仿佛能看见一个脏兮兮的乡下少年孤零零地侧身躺在倘大的麦场中间的土地上，微闭着双眼；而在不远处的麦草垛上还趴着几个少年，一边拿着自制的木头手枪学着电影中八路打枪的样子，一边说别过去！看他是不是在蜕佯死。还有些时候，几个少年趴在麦草垛上拿着他们的木头手枪比划着，嘴里说着都打了好几枪了，你怎么还不死呢？快死！快死吧！那个被孤立的少年为了能够融入到他们中间，就不得不躺在冰冷的麦场中间“死去”，等到他们走远了，他才可以活过来飞快地去追赶他们，分享他们的快乐；偶尔，那被孤立的少年蜕佯死也行，等他们靠近了，他就猛地站起来，也掏出腰中的木头手枪，快乐地做出回马反击状。不过，这得看大伙的脸色才行，否则，他们说不玩就不玩了，那样，他就只好孤零零地站在麦场中间目送着他们的离去。如今想来，由于家境的贫穷与父母的落拓，那时被孤立的少年总是春祥与栓祥兄弟二人。
　　早在几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总是蜕佯死的春祥因不堪生活的压迫上吊身亡了，而他的哥哥栓祥，另一个蜕佯死的少年，还孤零零地活着。有时回家看到他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地在村子里来来回回时，我仿佛觉得那个躺于麦场中间蜕佯死的少年在大伙的喊杀声中却始终没有站起来，而我，也曾掺杂在那喊杀声中摇旗呐喊……
　　佯，我轻轻地读出它来，依旧是蜕佯死的感觉和意味，而由这个词连接着的的一边是强者一边却是弱者。一个佯字，展示了我们活生生的现实，在强者的淫威下我们就是那一动不动的佯死者，而在佯死者的面前，我们又何尝不是宣泄着淫威的强者呢？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强者与弱者的重影。静心，细细想来，最终我们都只不过是弱者，暂且不说这世界上日益加剧的灾难，仅凭这岁月威力无尽的杀伤，总有一天，我们这些喊杀过的少年也会一个个的躺下去，那时，却不再是佯，而是人生的退场，是死，是肉体与灵魂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