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木归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49 编辑 <br /><br />
　　　　　　　　风落木归山
　　霜降之后，一场大风，将树上所有叶子都吹落了。
　　离开了大树，叶子落在了山洼里，沟渠边，路牙上，还有一部分，跳进河里，随着流水漂走了。
　　更多的叶子，汇聚在树林深处的空地上。红的、黄的、褐色的，甚至还有一些绿色的，层层叠叠，你挤着我，我挨着它，密密麻麻，都来到了这里。杨树的、柳树的、桦树的、杏树的、梨树的，还有丁香和榆树的，大家不分你我，无高低贵贱，无贫富悬殊，紧紧挨在一起，就像要召开一场暮秋时节的叶子大会。
　　它们，要说什么呢。
　　从遥远的春天里走来，从第一片叶子的抽出到最后一片叶子的落去，一生，就这样走过来了。
　　小时候，最喜欢叶落的日子。一场大风，把树梢上所有叶子扯下来了。顾不得身体的寒冷，和小伙伴们跑到树林里捡树叶。先是捡了最大和还没有干枯的，把衣服和裤子兜兜塞满满的。然后坐在路边上等伙伴。伙伴们自然都是心知肚明，三三两两，不一会就背着背篓过来了。
　　几个人在树下一坐，将树叶抖出来，开始玩一种扽茎茎的游戏。就是把两片叶子的茎茎相互绞在一起，各自拽着一端使劲的扽。总有一个人先断了，那么，他就输了。赢了的那个，暗暗高兴，输了的就满肚子气。不服气重新开始，找了一片最大最老的，自己两只手使劲都扽不断。然后和对手扽，只轻轻一下，就把对方的给拽断了，不由得满心的欢喜。若是赢得多，那就更开心了，都愿意和对方做朋友了。只是对方气鼓鼓的不理人，又故意输一片，那样两个人都很开心了。可是，大人们交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扫了树叶回家烧炕的，而我们由于贪玩，各自的背篓里都只有很少一部分。天又黑了，只好回家了。大不了，被各自的大人数落几句。夜里，也不舍得将那些叶子扔掉，结果，就枕着叶子睡了一夜。
　　赶早起来，背了背篼站在路口上。名义上是去扫树叶，实际上，就是为了那些昨天输掉的树叶。
　　心里，又在揣摩着哪片树林里叶子落的最多了。那时，是没有什么忧伤的，全然不知世上还有人在为落叶而悲伤。无边落叶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人生，总是在经历了许多的不如意之后，才明白最初的单纯是多么珍贵呀。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刻苦勤奋的人。那时，我学业平平，自知考小中专无望。即使坚持到初中毕业，家里也不可能让我去上高中。村里的女孩，能上到初中，已是少数了。况且，在我们家，两个弟弟都在读书，爹又在外地工作，奶奶多病，妈一个人劳动，家里急需要一个帮忙的人手。妈很希望我去学裁缝。当时，裁缝在乡村非常吃香。已有一些人，通过自己开裁缝店或是办裁剪班发财了，还有的女孩子，借此接触了外面的人，找到了好婆家。对于一个乡村女孩子来说，遥不可及的大学，只是少数人的梦想。能够脱离生产劳动，并有一个好的归宿，才是真正有用的事情。
　　家里的实际情况，我也看在眼里。但我不愿意像母亲一样在土地上劳作一生，也不愿意像我周围的姐妹们一样，嫁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并要和他生活一辈子。在家里，我的这些话，是没有人听的。妈无法理解，她的十四五岁的女儿，有这样多的想法。况且，她也不明白。在她来说，能看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能想到的，是怎样让自己的女儿，不像自己一样在土地上劳作一生。
　　其实，当时一切还只是妈的想法，爹是不会同意的。在爹的心里，自己的女儿，是一定要做一个读书人的。妈的意思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在我已是一场灾难了。一时就觉得人生灰暗，痛不欲生，并在周记本里大发厥词，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
　　班主任老师及时找我谈心。当他了解实际情况之后，就把辛弃疾诗作《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送给了我。当时，我由于作文写得好，也堪称他得意弟子之一吧。我拿了那首诗来读“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读的是半懂不懂，不能深解其中味道，只觉得一股苍凉之气扑面而来。
　　读那首诗的时候，正是一个落叶飘飘的下午。我站在果园里大声诵读。梨树深红的叶子和白杨树金黄的叶子，正纷纷的从头顶上飞下来。它们，就像我夏天里在苜蓿园里追过的蝴蝶，飘啊飘的，就落到地上了。而我的词，飞啊飞的，就到远处了。妈在园外的地里搬苞谷，她也听到了，也不知她懂没懂。从此以后，没有说过不让我读书的话。
　　最终还是上了一所中专学校。毕业了，因为无法撒手爱情，就去了他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我就像一片离了树枝的叶子，落到了他乡的土地上。结婚成家，再后来，有了儿子。本想着，生活就这样一日日的重复下去了。没想到，后来日子还是变了。
　　文学和艺术，让人的生活浪漫而多情，也更让人的内心多变而无情。
　　而多情和无情，都是相对而言的。你对你爱的人多情，必将对爱你的人无情。在爱的世界里，本没有什么对与错，只不过你来的比他早，他到的比你迟而已。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是一场美丽的爱恋。在错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注定了就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但如果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呢。如果是现在，我一定明白，相爱只是一种相互的欣赏和喜欢，并不一定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守候的。但那时觉得，相爱的最好结局，就是相互厮守在一起，就是要用婚姻来证实爱的结果。为了这场奔赴，我们众叛亲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结果，却是六年之后，生活的真实，日子的琐碎，得到了另外的一张离别的证书。
　　是经历了这一切的某一个秋天，也是一个落叶纷飞的日子。独坐窗下，无意翻书。读到了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红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时之间，心中的某一寸温软被击中。看着窗外纷飞的落叶，真想大哭一场。为他，为我，为我们所有失去的青春时光。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一定做一片单纯的树叶，春生，夏长，秋落，冬藏，知生死，顺从自然规律。静静来，静静去，不带走一片尘埃，不为外物或悲或喜。可是，一切毕竟已发生过。走过千山万水，已回不到最初了。
　　那些年少时，在树下扽茎茎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坐在中年的窗口前，回念那些在农田里劳作的人。他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的生活，简单的需求。告诉人们，活着的最好状态，不是有没有人和你海誓山盟白头偕老，而是一颗心是否自然单纯而快乐。又想起了在劳作之余，坐在地头上淡看闲云的小姑父。他没有读过太多的书，甚至一生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海誓山盟的爱情。但他和小姨娘日子过的平安、平淡而幸福。农闲时节，他开了自家的小汽车，拉着小姨娘，去看周边的山水。能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吗。而我呢，一直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为了追寻所谓的爱情，现在只有一颗倍受创伤的心。
　　我真的是走远了。走的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最初的心。如果叶子有知，它会寻找来时的路吗。在寻找的路上，那些酸涩，那些逼窄，那些不堪，那些迷失和莽撞，错失，迷惑或是错误，它都会一一接纳吗。人，最不了解的其实就是自己。有时，因为别人不对自己好而去恨，而其实，是不放不下那个，在别人的错误里更错误的自己而已。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们可以选择一种正确的活法，可以活的无憾。但事实上，人生是一场没有回程的单行道。无论你选择怎样的活法，或是曾怎样的走过，往事都不可重来。只要过了今天，一切就成为过去了。最好的，就是当你幡然醒悟的时候，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我又去看那片树林里的落叶。它们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无所谓高低贵贱,无所谓品种差异，无所谓曾经有没有受过伤害。只是秋天到了，它们就落了，完成了一片叶子归顺于自然的职责。但它们深知，另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一些新的生命一定会生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