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立秋

　　北方的秋天已经来临了，在我不经意的时候。 　　去沈阳，街上的行人有些已穿上了衬衫，书法班的道友有的也着上那一袭布褂。接连的暴雨浇透我躯壳的同时，也一定让我刚刚离身的江浙一带的人们艳羡了。而在海城的家中，秋意更是隐隐潜来，挡也挡不住。在我吃晚饭的时候，在我抽烟的时候，在我无所事事的任何时候，凉爽不经邀请便已飘然而至，尤其是傍晚和晨曦时分，那些许侧侧轻寒，早拂弄了人们酣然沉醉的梦。 　　人生总是要经历那么一些波折和反复的，哪怕是方向错误，也不由得迫使你义无返顾，因为无路可逃。所以最好忍受，以一种乐观的态度。不如此，又能怎样呢。 　　家乡走出的大学生不很多，其中有出息的一个，尽管辈分比我要低，孩子却已经１０来岁，要叫我小爷。那娃娃小名就唤作立秋，因为出生的日子赶上了这个节气。那伢子自然和他父亲一样的聪颖，每回故乡，难得一见，见也只与我招呼，玩耍。看样子我注定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生与顽童相伴，虽然我尚未娶妻和婚配，更无女子相约与我偕老。 　　我似乎想与其父亲说，秋季不适合一个孩子的生长和命名。那似乎是我根深蒂固的封建。自古秋者比杀，掌秋官者名之以刑罚。而诗人分明说的更清楚明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的确也是不欢喜秋天的。哪怕文人在这个时节写出了最精美的华章，诗者在这个时节讴歌出最隽永的诗篇，我都将无动于衷。我的理想不在这里，我不惮于厌恶他们歌颂的金色。 　　白帝诚然要反感于我，而我从未期待于炎帝的青眼。人生短暂的几个回合，就分出了成败与胜负，我跟他们计较些什么呢。近些日子，我除了抖擞几枝秃笔，耗费无数纸张墨液，阅读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的散文之外，再无其他事可做，再无任何事能做。作为个体的人，我算是百无聊赖的了。 　　然而秋天毕竟让我感到源自心底的宁静和欣慰了，那份欣慰的感觉并不由周边事态的好转而发生，而是的的确确引发于内心的，这让我知足。景况纵有诸多的不如意，生命的旅程岂可因你一人而废止？索性坦然前行，信步游走。走到哪里算是哪里，此心安处是故乡，我怎么能顾及得许多。 　　我如今最喜欢的事，你一定猜想不到。不是别的，而是伫立在自家楼下的旷地上，于夜幕里，顺着楼门前几株日见茁壮的杨柳枝叶向上，向上，仰望那无比璀璨的星空。于是我知道为什么人们说柳树是美丽的，为什么把她呼作草木中的婆娑女子。你若不曾如我这般，你一定不能体味秋夜里杨柳树下的温情。晚夏初秋的柳是最美的，正如成熟韵味的女人，端庄妩媚的少妇，你抬起头来凝望她，她的乖巧，她的贤淑，她的可爱就直溜到你眼光中来了。尤其在有月的傍晚或午夜，那种风情别致得让人心神荡漾。你可以明白古人为何写下如是的诗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最可神会的感觉真的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 　　秋娘拉开她的面纱的时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们都想探望个究竟。一层秋雨一层凉，是北方的谚语。清晨和夜晚，北方初秋的凉意始终萦绕在人们的身侧和心田。这个时候也许人们最希望的就是如我这般无所事事，而更好的是走出蜗居的城市，置身于原始的自然，感受那无边的秋意。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在这里，恰要是这样的时节。而玉簪、萱草、牵牛、胭脂、剑兰等花朵正如期绽放，吐纳着造化的芬芳与清香，若能一铺枕席，侧卧在丝瓜棚下，摇扇扑萤，笑对清风皎月，再来两三盏老酒，又是何等的兴致。纵使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亦人生一快事。 　　人生三十而立，四季凡立而折之。诸般感喟于是而生。六一居士闻秋声而叹，乃作赋，喟谓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非草木，岂无通理。在书法班，见古稀之年的道友，仍热情似火，慨然而歌，率性书写，不禁感从中来。生活境界何其多也！ 　　秋意渐渐弥漫了整个北方的乡村以及城市，不见得过往的路人有些须的忧伤。必然是我太敏感而多思了罢。而在钢筋水泥堆砌的灯红酒绿的逼仄空间里，我，以及那些酣然引吭的新朋故友们，又何尝有半寸的愁肠？刑官将歇，生命不止，无论春秋，何乐乃尔。 　　怀有深深的忧伤与不安的母亲与我，并肩行走于家乡的小河旁，浑圆的满月沐浴在青禾掩映的流水间，那个光景几时寓言了忐忑和荒凉呢。淙淙之水，飒飒之风，这些时间的使者，或者，正悄悄地抚平了朴实人们心中的旧伤新痕吧。 　　又或者，此事不关风与月，无可名状与计数的凡事琐屑，都将真理托付给一字之秋了呢。一些叶片在凋落，而我们听而不闻，一些时光在飞驰，而我们视而不见。这到底是一种真切的悲哀呢还是一种无极的喜乐。 　　所有的苍绿必将枯黄，所有的峥嵘必然衰颓，所有的溽热必会消散，所有的喧嚣终于静谧。我所能想象的，终将是这些，仅仅是这些。 　　而我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究竟是好，还是坏。然而到底于我，也无所谓，如此而已。明天又要降雨，我还没有准备好一柄贴身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