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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歌[原创]

2021-12-23叙事散文许文舟

牛歌
许文舟父亲是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扶犁手,一生跟在牛的后面,唱着牛歌。父亲十三岁差六个月就学犁田种地了。那时候,爷爷病多,年纪小小的父亲看到别家种下的种子发芽,自己家还没有把种子播下去时急得直哭。光哭是没有用的,这父亲明白,自己就这样被……
牛歌 许文舟    父亲是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扶犁手,一生跟在牛的后面,唱着牛歌。父亲十三岁差六个月就学犁田种地了。那时候,爷爷病多,年纪小小的父亲看到别家种下的种子发芽,自己家还没有把种子播下去时急得直哭。光哭是没有用的,这父亲明白,自己就这样被自己说服,把念了三课的《国文》交回给老先生,学做起活儿。     我家里的两头大黄牛力大无比,村子里最强悍的男人也拿他没有办法,这样那两头牛更加得意,因为没有人能够使得了他们。下田那天,天晴得没有一丝云采,晨光里满脸是热呼呼的空气,还不到田边,父亲一身就湿了个透。两头不听话的牛一会儿象玩皮的小孩在别人的玉米林里撒娇,一会儿在树丛中泼野,父亲肩上扛着三十多公斤的犁,手里还牵着比他小五岁的姑姑,一会儿追赶撒撅子的牛,一会儿照顾姑姑,简直就是在做生命的极度限运动。上犁时,牛不拢扛,村里的人都来围,还是围不过那两头牛,于是有人就让父亲狠狠地打他们,试图用伤筋动骨的牛鞭迫使他们就范,可是越打他们越犟,无法将他们上扛就犁。一整天都没有犁成,父亲累得个泥人。晚上喂牛草时,父亲看到两头牛的身上伤痕累累,心软了,也心疼了。他用手摸摸自己被碎石划伤的脚,又摸摸牛身上的伤痕,摸着摸着竟哭了。正在嚼着稻草的牛把头偏过来,看看蹲在他们身后大颗大颗掉泪的父亲,稻草也不嚼了,瞳孔里溢出细细的泪水。每二天,两头让男人们伤透了心的牛,好象改变了,父亲叫他们上扛,他们就乖乖地上扛,拉起犁来舍得出力不算,还一一二二,顺着犁沟走,不出毛沟。高兴的父亲就唱起牛歌,把那些乡里小调含在自己口中变成牛爱听的调门,牛走得更稳了。一天下来,别人犁出三分,父亲却能犁出半亩。   牛被无词的小曲拴着,父亲被牛拴着,他们相互依存生活在那个在澜沧江边的小山村。父亲把两头无法让他们出力的犟牛教得服服贴贴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父亲会唱牛歌而且唱得牛与人都会流眼泪的消息也一传百百传千。父亲的牛曲其实都只是一个调,可是里面填充着的唱词却千变万化,他唱牛的辛苦唱农事的艰辛,他唱家里揭不开锅的苦日子唱地里的庄稼与山上的爱情。父亲的山歌不仅教乖了一头头犟牛,还把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娶到贫穷的小屋。父亲的牛曲动人之处就在于他能把日常生活或者生活琐事通过牛曲反映出来,也许是唱过地方戏的爷爷给他遗传了一样天份吧,父亲吃苦荞吃野菜的喉咙磁性十足,随便一哼就是歌。文化大革命那几年,唱一个牛曲也得让生产队长给你审定内容,否则你唱得再好听也是反革命。有一次,生产队里让父亲到山上看苦荞,父亲想反正只自己一个人,到山上喉咙痒痒的也就唱了两首掺了点爱情的牛曲,不料被人听到报告了生产队长。这下可惨了,父亲挨了批不算,队干部们还上线上岗,说父亲唱黄色歌曲破坏生产,硬是把一顶莫须有的“反革命”的帽子往父亲头上戴。这一戴就是三年,三年里父亲沉默着,不让在喉里发痒的牛曲出口,只是在家里,当家人睡下,他才在火塘边哼哼,声音极小,只有在松明火下缝补的母亲听见。   工作队长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父亲牛歌唱得好的事,找上家里来。父亲急得直跺脚,“他妈的,又是谁到公社上告我?”父亲木呐地坐在工作队长面前,小心地听着队长的形势报告,队长说来说去就把他想让父亲上省城唱山歌的的打算说了出来。父亲一下放松了许多,但毕竟还是顾虑重重,唱牛曲都能弄个“反革命”帽子戴的时期,要彻底从心里自己给自己放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父亲这样被人推上了经过化妆的舞台,成了到省城唱山歌为党的某次代表大会召开的献歌队伍里的一员。起程时,村里老老小小都聚集在我家,为父亲激动为父亲鼓劲为我们一家人能有父亲的优美歌声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公社里派出专门的人来修改歌词,又在曲调上作了一些润色加工。可是父亲一彩排就全完了,一听到乐器响,他就慌了手脚,一个词儿也唱不出来。他心怀歉意地对公社领导说“我只会自己哼哼,一有乐器嘲闹心就乱七八糟的,还是让我一个人唱吧。”是啊,父亲的听众是那个叫平路的小山村,是依山傍水的田园,是一生耕耘着红土地的老牛,是与他一样命运的父老乡亲。公社的领导原凉了他,建议上面就为父亲考虑取销了合乐这一环。想不到的是父亲那次到省城的牛歌居然获了个大奖,他本人的奖品是省城一家农具厂出品的全钢锄头一把,全钢犁头一个。书记亲自来到家中,一是祝贺二是把公宣队的工作机会给我们一家,给了父亲。然而父亲的听众永远是劳作着的人民,只有在辛勤劳作着的人与牛面前,父亲才能找到兴致才能找到唱歌的感觉,因了这些,父亲到公社后还是被辞退回家,队长说父亲怕乐器声怕普通话怕凑热闹的锣鼓,一听到那些父亲的歌也唱不出来,常常因为害怕而染上不轻的失声症。    从十三岁到六十三岁,整整五十年。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使得他的歌多了几分沧桑与雄厚,多了几许深重与成熟。父亲仍然在小小的平路村忙活着。从大集体到包产到户,从包产到户到土地私人承包,其间的过程就象是一部没有结尾的电影,一幕幕在天地间上演。而最让这样的电影有声有色的不是父亲起起落落,而是他的牛歌,他一直都是这么唱着的,就是那顶“反革命”的帽子戴在头上,他还是没有停止歌唱,只不过是在心里唱罢了。他并没有因为昙花一现的机遇忘乎所以,也没有因了那样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忧心如焚。他的生命就是歌,用他的话说是“牛曲唱着心里好在”。可是当父亲足足唱满五十年时,一场小小的感冒却封住了他的喉咙,他想唱却唱不出来,唱不出来不算连说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急,可能是感冒作怪,他吃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吃的克感敏两粒,以为就会没事。直到喉咙是城好象卡着异物时,他这才用尽力气使劲地对母亲说:“我可能唱不成牛曲了,娃娃家妈帮我看看,我喉嗓子里可能卡着一团东西。”母亲听懂了父亲的话,叫父亲张开嘴学着医生让病人说“啊”,一下惊呆了,“你真是的,嗓子里有一个大疮。”父亲不慌不忙地安排完农活,这才进城来到我工作的单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我。我也没想到会是那么严重,带他到县医院检查,一查就查出是喉癌晚期。尽管没有告诉父亲病情,尽管我装得若无其事一样,但透过满溢在我脸上的伤感,父亲还是看到了自己为期不远的人生日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买他犁地用的犁头,砍伐用的大刀,还用嘴努力地说着自己想唱牛歌的心愿。我把他与一些药送回到那个一辈子让他用歌声赞美与颂扬的小山村,不几日就病情恶化。     我接到母亲的信,回到家。父亲表面上看还与扶犁下田时一样精神,只是说话再也没能挤出一点点的声音。从父亲艰难的嘴形里,我知道父亲不想就这么离开与他一起劳作的耕牛,不想离开听着他牛歌长大的儿女,不想离开他歌唱了一辈子的土地。但是现代医术没有回天之力,我们一家人没有在六十四岁的门槛拉父亲一把。    就在父亲要走的前一天,我们一家人围着他的墓地位置争论不已。人们常说那是在冲喜,为病重的人打理棺材商量下葬的地方病人就可能好转,但是我们怎么谈死谈活还是没能阻止住父亲身上癌细胞的脚步。父亲听说我们在谈的墓地问题,他来到我们面前用颤动不已的手写了一段话:“你们都不要争扯了,我死后你们就把我埋在我学犁田做活的村子边,随便一个地方都行,不要占了粮食地。只要是我唱过牛歌的地方,我的灵魂都会找到天堂。”    父亲走后,我们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每每梦中,我都听见父亲的牛歌随着风起而起。
许文舟 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工作 邮编675900 )[M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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