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诗人,阡陌行者
2020-09-17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1这是一双诗人的手,手心厚实,骨节粗大,饱含一股向上的力道,似乎总在向下用力,努力撑起什么东西。它属于一个女人。我和这双手紧握过三次。第一次握手,是在文友们自发组织的一次聚会上。此前,我对姚丽蓉没有多少印象。唯一了解的信息,她是家乡的一
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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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双诗人的手,手心厚实,骨节粗大,饱含一股向上的力道,似乎总在向下用力,努力撑起什么东西。它属于一个女人。
我和这双手紧握过三次。第一次握手,是在文友们自发组织的一次聚会上。此前,我对姚丽蓉没有多少印象。唯一了解的信息,她是家乡的一名女诗人,出过诗集,获过奖,颇有名气。在较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交往限于QQ群里的吟诗作对,插科打诨。但姚丽蓉参与不多,偶尔冒泡发言,也是寥寥几句,朴实真诚。在知道姚丽蓉名字的时候,我甚至有过一种猜测,拥有这样美丽名字的女子,一定也清丽动人。
聚会前一天,我接到姚丽蓉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爽朗热情,但声音主人的年龄显然超出了我的预料范围。她显得大方而很有礼貌,又有点拘谨,好像总在为我考虑,怕耽误我的时间影响我的生活。这种礼貌让我心怀忐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配得上这种礼貌。琐碎而忙碌的生活,一天天消耗内心的虔诚,也磨损了我对世事的敬畏。我的声音在这种消耗中肯定没有了热情和生机。我们约好聚会时见面。
电梯在十四楼打开,喧闹的场面有点让我不适应。在一片欢乐甚至有点混乱的氛围中,我和姚丽蓉第一次握手,算是正式认识。但我没有想到,眼前的姚丽蓉,已是中年,拄着双拐,由儿子搀扶着,脸上洋溢着笑意,似乎不着风霜。她的一脸笑意像一道阳光照亮了我,也照亮了我对于她的诗句的理解。夜晚也是一种痛/月光没有,星星没有/风也没有/唯有诗歌是仅存的一束亮光。我想,生活也是一种痛,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疼痛,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有幸获得诗歌的照亮。
第二次握手,是在小城的一个酒家。其时,姚丽蓉的新书《拐杖的转弯处》刚刚出版,她专程大老远跑来,拜访师友,赠书致礼。我能理解这种犹如产后抱出孩子见人一样的热情和冲动,也隐约感到诗歌在她心中所涌动的能量和激起的希望。这一次相聚很短暂,匆匆见面之后就是匆匆握手道别。相会期间,我说话不多。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带着蓬勃生命力量的诗人无法言说。我宁愿去静静地去体会,体会姚丽蓉拐杖上的灵魂和生活,从中汲取观照自己的力量。
姚丽蓉自幼患上小儿麻痹症,由此落下双腿残疾。残疾之后的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磨难,像我这样的外人无从知晓。但我在她轻描淡写的言谈中却读出了沧桑、敏感、坚韧和执着。磨难所能给予人的疼痛,往往并不在生活表面,而在于内心。这样的内心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窥探。我更喜欢读她的诗歌,诗歌该是她内心流出来的精神断片。诗歌让姚丽蓉获得了比拐杖更为有力的支撑,她凭着诗歌一路走来,经历琐碎生活,度过漫长岁月,跑上海,上北京,与全国各地的诗人成为朋友,
史铁生说,活着不是为了写作,但写作却是为了活着。我想,经历过苦难的姚丽蓉,一定会赞同这样的话语。
在市文联和井冈山大学共同举办的姚丽蓉诗歌研讨会上,我和姚丽蓉第三次握手。这一次,照例是儿子默默地陪伴着她,安静坐在梯形教室的一角。听文友们说,为准备下午的研讨会,姚丽蓉和儿子上午就一直在这里认真准备。在姚丽蓉拄着拐杖自信地走向讲台的一刹那,我相信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种光辉,通过诗歌传递出来的精神的光辉。在将近半个钟头发言的时间里,姚丽蓉拒绝了儿子的搀扶,拒绝主持人安排的座位,独自挺着拐杖站在讲台上,向让人们讲述她的诗歌之旅。
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那一双手,那双饱含向上力道的手,那双为生活为心灵留下诗行的手。多年的支撑和行走,成就了它的力道,人生的风雨和波折,成就了它的内涵。姚丽蓉所要的,也许不是怜悯和同情,而是人们对她通过诗歌传递出来的生命光辉的赞许和笑容,是对一颗绿草通过春天绽放生机的赞许和笑容。
2
黑脸膛,宽身膀,说起话来真豪爽,喝起酒来一口光。
彭月根一定喜欢如此这样对他的描述。这样的描述也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韵脚分明,节奏感强。不需要很深的文学解析也能体会言语中流露出的乐观而不羁的生活态度。在家乡,能够随口就编出顺口溜的人物不在少数,这种人机智幽默、不拘小节、性格豪爽、乐于助人、很受欢迎。彭月根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独特在于他能写诗。
彭月根并不是有心作诗的人,他的诗是无心而作的,是行走田间的无心吟咏,是披星戴月的自然哼唱。
没有谁能跟时光讨价还价
湖洲古巷历经千百年
已苍老到土墙松动苔藓缠身
斑驳的岁月无法复制昔日的辉煌
那些掉进怀里的故事
在远游的花门楼人心里生根发芽
鹅卵石铺就的巷道依然笔挺
亲吻足底的能量踏实着远行的步伐
这是彭月根走进湖州古村的吟咏之作,没有咬文嚼字,或许还欠缺章法结构,但没有人会怀疑分行文字中饱含的诗意和情怀。从彭月根身上,我体会到,诗人,不是称号,不是职业,而是一种状态,一种把庸俗人生从尘世烟火中拔救出来的状态,一种在烂泥中行走也能边走边唱的状态,一种面对一地鸡毛也有心情冥想、微笑和沉吟的状态。
与彭月根的初识是在酒桌之上。我从百里之外赶回家乡,天色已经很晚,但几个文友执着而真诚的邀请让我心怀期待,其中就有彭月根。在他们,也许想一睹游子剑鸿的尊容,在我,则热切地想看看家乡这群诗人。我尚在家乡的时候,与他们对面不相识,我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进入我的视野,在网络世界里诗词唱和,乐此不疲,相互玩味着各自文字中对于生活的理解和对于同一方山水所拥有的情怀。
作为一个以渔为业的老板,彭月根很多时候是在行走和奔波,走近一口口丰收的河塘,走近一个个满腿泥土的渔民,将渔民的劳动成果输向市场。以他豪爽不羁的个性,既不会和时光讨价还价,也不会和渔民讨价还价,薄利多销,乐于助人的准则,让他在方圆百里之内到处都是农民朋友。月根的相机里,多是泥塘、田野、山水、劳作的农民,春耕秋收的景象,这种亲近自然和田野的生活姿态,让我满怀羡慕嫉妒恨。我终年穿梭在城市的房间里,就连彭月根那样的黑脸膛都成了一种向往。
雨水在田野聚集
野草疯长
漫过喉咙的哞叫在春天行走
脚步伴随犁铧丈量土地
父亲总在这一刻精神抖擞
彭月根写出来的诗歌不求发表,不图稿费。我问他怎么想到写诗的?他以憨厚而豪爽的笑声回答我,没有刻意写诗的想法,只是偶尔有感觉,随意写下来而已。好一个随意写下!如果没有满腔生活的热爱,没有用心发现的眼睛,又怎能做到随意写下就是诗行。金圣叹说,诗者,诗人心中轰然一声雷也。月根内心的雷,是生活四季里自然的生发,是一个平凡生活者感悟周遭风景的吐纳。
月根喜欢喝点酒,遇上对味的人,他能喝出一股侠气。我领略过这种侠气,也领略了这种侠气背后的坦荡胸襟。月根的博客名曰世外桃源,而他自己则以渔为业。我想,在他的心里,一定装着一个世外桃源,总有一天,他会像那个捕鱼为业的武陵人一样,走进那个谜一样的世外桃源,然后,落英缤纷,忘路之远近。
3
有一段时期,一个名叫莫炅的人经常进入我的博客。我顺着他的足迹回访他的博客,知道了他是个诗人,而且诗歌功底深厚,意境深沉,斩获颇丰,在大大小小的杂志上发表过不少诗歌。
除此之外,我没有获得莫炅的任何信息。谜一样的诗歌,谜一样的人。我以为他是哪个远在天涯却默默关注我的网上文友,于是,也经常性地关注他,关注他诗行中闪耀出来的生活感悟和灵魂震颤。
我将我最自由的时间交给了夜
夜让我游离现实之外
遮掩天光下的遍体伤痕
在夜静极深处
思想无栅无栏
如猛兽爆破甚嚣尘上的壁垒
这是莫炅写给夜的诗行。有一刻,我觉得他是写给我的,或者说,他是为我写的。这样的诗行增加了莫炅这个名字在我心中的谜面色彩。把最自由的时间交给夜的人,他该进行怎么样的漂泊和停靠?生活赋予每个生命不同的背景,我们都是生活这块布的绘画者,用思想,有时也用麻木的忙碌。
谜底的答案终于在某一天解开。我忘记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合,也忘记了谜底是以什么形式解开的。但我觉得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莫炅坐在了一起,好似生活中一个小小的传奇,从陌生到相识,从相隔到相逢,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握手言欢,会心地点头示意,默契地无言相对。我们的言谈止于寒暄,没有过多的谈及诗歌和写作。作为游离于实际生活之外的诗歌和写作,最好的言说方式也许就是静默以对。
莫炅的原名叫胡晓春,和我是本家,也是我的老乡。我一直觉得,他身上具有家乡人最深刻的一种品质——行胜于言。他说话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在倾听,在行动。在初次相聚的宴会上,他作为一个很少喝酒的人,慨然喝下了三瓶啤酒,以致于满脸通红。他作为一个被邀请者,竟然悄悄地付好账,理由是要为剑鸿做一次东。
对于晓春,我至今还没有过多的了解,我既不知道他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经历过怎么样的人生风雨,更不知道他所经营的小百货商店在哪里。作为一个平凡的个体经营者,忙碌而琐碎的奔波应该是生活的主题曲。我所惊奇和感佩的是,如是这样琐碎庸常的生活,往往会将很多人套牢在利益计算而至庸俗不堪的境地里。而晓春却通过它的诗歌,展示了一个俗世浮沉者丰富的精神世界和灵魂生活。
是的,生活没有规定什么样的人才能写诗歌,什么样的人才配写诗歌,诗歌源自每个人对于生活的期许和对于自身心灵的审视。这种期许和审视是自觉不自觉的,在晓春的诗歌里,我发现这种期许和审视是那样的自觉,自觉地足以荡开所有的生活浮沫,窥见心灵的跳动。
在读晓春的诗歌时,我每次都能感受到一种能量,一种经由生活储藏、沉淀、发酵之后勃发出来的能量。这种能量催使他将从生活的庸常中游离出来,将最自由的时间交给了黑夜和思想;催使他在忙碌之余,趁着春夜最后的那点月色,将深情交付秋天之弦;催使他像一个隐者,默默和生活周旋,默默关注心灵周围的朋友。
我庆幸我能结识这些写诗的朋友,他们都是大地上的行吟者。苍茫的大地阡陌纵横,秋老风寒,能和他们一起,放开利益的束缚,放开尘世的羁绊,坦然携手走在精神阡陌上,是我的荣幸,也是生活的赐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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