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喜娃
2021-12-23叙事散文缥缈孤鸿
昨晚,我又梦见了喜娃。喜娃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喜娃是一个象儿子娃一样的女子娃。喜娃是她家的老三,她前面有两个姐姐。喜娃的爸妈在生下喜娃后,看她很少哭,却很爱笑,就叫她喜娃。喜娃的爸妈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这个胖嘟嘟的、成天咯咯笑的、象个儿子……
昨晚,我又梦见了喜娃。
喜娃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
喜娃是一个象儿子娃一样的女子娃。
喜娃是她家的老三,她前面有两个姐姐。喜娃的爸妈在生下喜娃后,看她很少哭,却很爱笑,就叫她喜娃。
喜娃的爸妈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这个胖嘟嘟的、成天咯咯笑的、象个儿子娃一样的喜娃能给他们引来一个真正的儿子。于是,喜娃的大名就叫李引娣。虽然是加了个女字旁,但读起来和弟是一个音。
喜娃就是引娣,引娣就是喜娃。这谁都知道,但人人都叫她喜娃,只有在课堂上,老师才叫“李引娣”。
喜娃,引娣,一个弟弟来。喜娃还真没白让父母疼——三年后,喜娃真有了个弟弟。
可是,在弟弟七岁那年,喜娃却死了。
喜娃是被狼吃掉的。这是在喜娃失踪后的第二天,人们在北山上找到了一只红条绒布鞋和几滩血迹、还有几块骨头后这样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哭喊着:“不是的!不是的!”“北山上没狼!喜娃不会叫狼吃的!不是的!” 那天,是喜娃刚过完十岁生日的第三天。农村不说周岁,都说虚岁。后来大人们说起喜娃,都是这样的话:“可惜(xie)了!聪明伶俐的喜娃,叫狼吃了的时候才是十一岁!” 喜娃比我大一岁,我和她是同班同学。上学的时候在一个教室,放学了在一个院子——我母亲是老师,我们住教工宿舍;喜娃的父亲是给老师做饭烧水的大师傅兼打铃——学校有两个铃,一个是挂在第二排教室侧面的大梁上,用一根长绳子垂吊在铃锤上,用来敲打上下课时间的;还有一个是手摇铃,是用来告诉老师们开水烧好了来提水了或者饭做好了来吃饭了。 所以,放学了,喜娃也不用和其他同学一起排着队唱着歌回家。而是留在学校院子里,有时候是自己玩,多数时候都是帮我干活,比如吊水(从井里打水)、抬水、放炕(烧炕)、喂鸡、给菜地浇水、捉菜叶子上那绿油油肥胖胖叫人恶心的菜青虫等等,一直到住校的老师们吃完了饭,她爸爸收拾好了灶房的一切,她才在她爸爸那一声“喜娃,回走。”的呼唤声中回家去。 喜娃身体比我好。那时候,我家是城镇居民,吃得是供应粮,也就是白面。而她家一年也吃不了几回白面,玉米面、洋芋、酸菜是她家的主要口粮。可我总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她总是白白胖胖,脸蛋红朴朴的。喜娃的身体比我好,力气比我大,干活也比我麻利。喜娃是个急性子,看我干活总是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的,她会骂一串农村人常骂人的粗话来骂我,有时候还会打我几下,然后把本该我干的活都干了。 喜娃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有点像男生,其实她很心细。大概是从小看多了我的境况,也听多别人在我身后的叹息,喜娃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在她爸爸跟前撒娇或者亲热。而我有一次无意间在街上看到她爸爸抱着她,她搂着爸爸的脖子很亲热的样子——那时,喜娃都八岁了,已经有小弟弟了——而当她发现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急忙跳下地来,用她手中的麻花来哄我(那是五分钱一根的麻花,是她爸爸给她买的)。而我扭头就走,生怕她看到我眼里忍不住的泪水。最后还是她用各种办法让我转悲为喜。 同学们一起玩的时候,喜娃就是我的保护神。谁要是欺负我或者是骂我是没人要的娃娃时,只要喜娃在场,她总会冲上去和他们打一架,最后总是对方被打翻在地,喜娃骑在他身上鼓着他说“再了不敢了!”才罢手,渐渐地,只要喜娃在,便没有人敢欺负我、说闲话。 每年清明前,和我差不多大的一帮孩子都要去山上掐苜蓿。那时节的苜蓿地由生产队派专人看护的。我们说是去掐,实际是偷。一把小铲、一个小柳条编成的小篮子,就是我们作案的工具。几个小伙伴放学后在约好的地主汇合,然后悄悄地来到山坡上的苜蓿地里,她们以小鸡啄食的速度开铲,一会会就是半篮子,而我,总是连篮子的底都盖不住。 看护人的吆喝声远远地传来了,伙伴们四散跳走,我跑得慢,喜娃就拉着我跑。等跑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了,再看我的小蓝子里,本来就不多苜蓿也所剩无几了。喜娃就会骂道:“你就晓得念书!再啥也晓不得!回家又挨打吧!”一边骂,一边把她篮子里的苜蓿一分两半在两个篮子里。 喜娃聪明伶俐,念书却不用功。每次画字(在学校院子里的土地上,用小棍或者碳棒写生字,一个生字写五到十行,类似于现在的学生在生字本上写生字),喜娃都偷懒,要不就大大的写几个字,要不就干脆不写,只用手里的小棍画娃娃,然后写上这是×××。这时候,总会被老师打手心,一寸宽的木板或者是和老师手指一样粗的教鞭,每打一下听上去都很疼的感觉,可喜娃不哭,手伸展了,看着老师打,还一、二、三地数着,打完了,朝手心里红肿的地方吐口唾沫,字,还是不画。 地上的字不画,本子上的作业照样不写。每次都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她在我后面用铅笔捅我的后背:“写住了没?写住了先给我抄。”要是我写完了本子被其他抄作业的同学抢走了,她会气得大叫“再连你不耍子了!没良心的女子!”可每次我当她真的不理我了的时候,她总会给我一把麻籽或者一把豆豆,要求和好。 喜娃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和我最要好的伙伴,在我孤寂而阴郁的童年生活里涂一抹暖色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喜辣(音,指性格开朗活泼招人喜欢的人)的人,却在十一岁的时候叫狼吃了! 那几年,年年冬天都要上北山打树籽支援国家建设。每个学校每个班都有定额。 那一天下午,上山打树籽的有两个班,在那一片不大的槐树林里,感觉人比树多。喜娃对老师说“再往上爬半截还有一片树林哩,再往上爬半截吧。”老师不同意,说山上有狼呢,都不要散开。 喜娃不听。她说,都挤到一搭根本打不上树籽。叫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再往上爬。我说,不去。心里还在嘀咕:我是好学生,才不和你去呢,好学生要听老师的话。 喜娃见叫不动我,就和一个男同学转身走了,边走还边说着:不去算了,你今天的任务完不成我不管了。 谁能想得到,这句话,竟是喜娃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天快要黑了,老师招集同学们回家了,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两个人,就是喜娃和那个男生。老师急忙安排我们下山的同学去通知他们的家里,又叫了几个大点的男生和他一起去上山找人。 晚上九点多,上山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喜娃和那个男生的家里人都回来了, 他们找到了那人男生,但没有找到喜娃。 那个男生说,他们打了满满两布包的树籽,喜娃说要到山顶上看那棵树,想知道那棵在我们心里很神秘的树到底是什么树。他们往山上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兔子,就去追,就和喜娃走散了。就不知道喜娃上哪了。 第二天下午,再去上山找喜娃的人回来了,说,喜娃叫狼吃了。 他们在山上找到了一只红条绒布鞋和几滩血迹、还有几块骨头,还说看到了狼的爪印,还看到了狼粪。 ……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在梦里见到喜娃。喜娃还是童年的模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哭喊着:“不是的!不是的!”“北山上没狼!喜娃不会叫狼吃的!不是的!” 那天,是喜娃刚过完十岁生日的第三天。农村不说周岁,都说虚岁。后来大人们说起喜娃,都是这样的话:“可惜(xie)了!聪明伶俐的喜娃,叫狼吃了的时候才是十一岁!” 喜娃比我大一岁,我和她是同班同学。上学的时候在一个教室,放学了在一个院子——我母亲是老师,我们住教工宿舍;喜娃的父亲是给老师做饭烧水的大师傅兼打铃——学校有两个铃,一个是挂在第二排教室侧面的大梁上,用一根长绳子垂吊在铃锤上,用来敲打上下课时间的;还有一个是手摇铃,是用来告诉老师们开水烧好了来提水了或者饭做好了来吃饭了。 所以,放学了,喜娃也不用和其他同学一起排着队唱着歌回家。而是留在学校院子里,有时候是自己玩,多数时候都是帮我干活,比如吊水(从井里打水)、抬水、放炕(烧炕)、喂鸡、给菜地浇水、捉菜叶子上那绿油油肥胖胖叫人恶心的菜青虫等等,一直到住校的老师们吃完了饭,她爸爸收拾好了灶房的一切,她才在她爸爸那一声“喜娃,回走。”的呼唤声中回家去。 喜娃身体比我好。那时候,我家是城镇居民,吃得是供应粮,也就是白面。而她家一年也吃不了几回白面,玉米面、洋芋、酸菜是她家的主要口粮。可我总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她总是白白胖胖,脸蛋红朴朴的。喜娃的身体比我好,力气比我大,干活也比我麻利。喜娃是个急性子,看我干活总是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的,她会骂一串农村人常骂人的粗话来骂我,有时候还会打我几下,然后把本该我干的活都干了。 喜娃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有点像男生,其实她很心细。大概是从小看多了我的境况,也听多别人在我身后的叹息,喜娃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在她爸爸跟前撒娇或者亲热。而我有一次无意间在街上看到她爸爸抱着她,她搂着爸爸的脖子很亲热的样子——那时,喜娃都八岁了,已经有小弟弟了——而当她发现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急忙跳下地来,用她手中的麻花来哄我(那是五分钱一根的麻花,是她爸爸给她买的)。而我扭头就走,生怕她看到我眼里忍不住的泪水。最后还是她用各种办法让我转悲为喜。 同学们一起玩的时候,喜娃就是我的保护神。谁要是欺负我或者是骂我是没人要的娃娃时,只要喜娃在场,她总会冲上去和他们打一架,最后总是对方被打翻在地,喜娃骑在他身上鼓着他说“再了不敢了!”才罢手,渐渐地,只要喜娃在,便没有人敢欺负我、说闲话。 每年清明前,和我差不多大的一帮孩子都要去山上掐苜蓿。那时节的苜蓿地由生产队派专人看护的。我们说是去掐,实际是偷。一把小铲、一个小柳条编成的小篮子,就是我们作案的工具。几个小伙伴放学后在约好的地主汇合,然后悄悄地来到山坡上的苜蓿地里,她们以小鸡啄食的速度开铲,一会会就是半篮子,而我,总是连篮子的底都盖不住。 看护人的吆喝声远远地传来了,伙伴们四散跳走,我跑得慢,喜娃就拉着我跑。等跑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了,再看我的小蓝子里,本来就不多苜蓿也所剩无几了。喜娃就会骂道:“你就晓得念书!再啥也晓不得!回家又挨打吧!”一边骂,一边把她篮子里的苜蓿一分两半在两个篮子里。 喜娃聪明伶俐,念书却不用功。每次画字(在学校院子里的土地上,用小棍或者碳棒写生字,一个生字写五到十行,类似于现在的学生在生字本上写生字),喜娃都偷懒,要不就大大的写几个字,要不就干脆不写,只用手里的小棍画娃娃,然后写上这是×××。这时候,总会被老师打手心,一寸宽的木板或者是和老师手指一样粗的教鞭,每打一下听上去都很疼的感觉,可喜娃不哭,手伸展了,看着老师打,还一、二、三地数着,打完了,朝手心里红肿的地方吐口唾沫,字,还是不画。 地上的字不画,本子上的作业照样不写。每次都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她在我后面用铅笔捅我的后背:“写住了没?写住了先给我抄。”要是我写完了本子被其他抄作业的同学抢走了,她会气得大叫“再连你不耍子了!没良心的女子!”可每次我当她真的不理我了的时候,她总会给我一把麻籽或者一把豆豆,要求和好。 喜娃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和我最要好的伙伴,在我孤寂而阴郁的童年生活里涂一抹暖色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喜辣(音,指性格开朗活泼招人喜欢的人)的人,却在十一岁的时候叫狼吃了! 那几年,年年冬天都要上北山打树籽支援国家建设。每个学校每个班都有定额。 那一天下午,上山打树籽的有两个班,在那一片不大的槐树林里,感觉人比树多。喜娃对老师说“再往上爬半截还有一片树林哩,再往上爬半截吧。”老师不同意,说山上有狼呢,都不要散开。 喜娃不听。她说,都挤到一搭根本打不上树籽。叫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再往上爬。我说,不去。心里还在嘀咕:我是好学生,才不和你去呢,好学生要听老师的话。 喜娃见叫不动我,就和一个男同学转身走了,边走还边说着:不去算了,你今天的任务完不成我不管了。 谁能想得到,这句话,竟是喜娃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天快要黑了,老师招集同学们回家了,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两个人,就是喜娃和那个男生。老师急忙安排我们下山的同学去通知他们的家里,又叫了几个大点的男生和他一起去上山找人。 晚上九点多,上山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喜娃和那个男生的家里人都回来了, 他们找到了那人男生,但没有找到喜娃。 那个男生说,他们打了满满两布包的树籽,喜娃说要到山顶上看那棵树,想知道那棵在我们心里很神秘的树到底是什么树。他们往山上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兔子,就去追,就和喜娃走散了。就不知道喜娃上哪了。 第二天下午,再去上山找喜娃的人回来了,说,喜娃叫狼吃了。 他们在山上找到了一只红条绒布鞋和几滩血迹、还有几块骨头,还说看到了狼的爪印,还看到了狼粪。 ……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在梦里见到喜娃。喜娃还是童年的模样。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