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姻 缘

　　前几天，居委会组织“好夫妻”座谈，主任瞅瞅我美貌的妻子，又乜一眼我那张倭瓜脸，忍不住坏笑，非让我说说“一朵鲜花是如何插在牛粪的？”我说，这得感谢一只黄鼠狼…… 　　我的确长得丑。二十岁进工厂，头天就赶上学习，因不愿在人前显眼，就缩在后面一个角落里。嫌老师讲得无聊，我将胳膊肘拄在前头的椅背上，郁闷地晃着。蓦地，劈面照过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幽深晶莹，说不准像葡萄像珍珠还是像玛瑙。我心一缩，将胳膊抽了回来。她叫晴，可怜咱这癞蛤蟆，魂自此再没在自己的窍壳里呆过。 　　晴像朵含苞欲放的百合，引来蜂飞蝶舞。晴高傲极了，那双黑眸子总眯着看人。我夜不能寐，倭瓜脸又瘦了一圈儿，一瞌上眼就梦见晴被那帮狗男娶走了。我照着镜子，在糙脸上抹了半瓶增白霜，梳了个水油头，穿了大刘的西服，若无其事地在她路过的地方踯躅。有人说，这个新来的小子不光生得瘪，脑子也有问题。那天，当我的脚脖子焦酸时，晴出现了，我试着挤出一点笑，谁料，她连眯着眼瞅我一下都不肯，只摸了把沟畔的柳树，飘逸而去。我倚在那棵树边，嗅着她留在绿枝条上的一缕荷香，心里沮丧极了，一个活人，竟不如一根木头！ 　　机会说来就来了。大刘对晴觊觎已久，用一瓶酒换来上衣口袋里总插着只笔的家伙代写的情书，又掏出一把菜票塞给我，求我当回信使。我心里像煮沸了一锅醋，为能去晴屋里一趟，只有强把酸水咽下。 　　晴屋里很温暖，斜阳照着粉色的窗帘，映得她的嫩脸红扑扑的。她坐在绿格格的铺上，身子后仰着，顺手将那情书丢在纸篓里。我看见，里头的纸早容不下了，又傻想，里头那些灼热的字眼，夜里肯定会窜起仗把高的火苗子。我赖着不走，嘴慌拙着，说了大刘若干的坏话。末了吹嘘道，我影院里有朋友，晚上演《少林寺》，你随我进，没敢管的！晴睁大了眼，似乎不信。我将胸脯拍得嘭嘭响，硬撑住说，咱坐在那里，还会有人给递瓜子汽水哩。这回晴听明白了，呵呵笑了起来。我也跟傻笑，直看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沉默了，走的时候，心里裹回满满的哀伤。 　　转眼到了雨季，那天，晴要回家，被我盯了梢。晴的家在乡下，有十几路。路上行人不少，晴没发现我在后头跟着，我知道，她若是朵花，我连一片叶子都不是。我默默跟着，脚踏车后座上插着两把伞，专盼雨倾盆而下，我好冲上去，为她遮风避雨。上天被我感动了，先是细雨淅沥，少倾，水珠忽然大而匀密，天地就浑然一色了。我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心里却如开了一朵花，欲破记录似的急驶。刹那间，我身边一道绿光划过，一辆大头车在前头嘎然停下，晴不容人分说，被推了上去。黑雨里，我仿佛看见大刘在笑。 　　我那失神落魄的样子晴肯定是看到了，我分明觉得她曾往后瞄了一眼。晴没看到的是，我扔掉了车子，一个人在旷野里狂嚎乱走，风把两把花雨伞吹向了远方…… 　　我害了相思病，每每见了晴，路都不会走了，像个瘸子。夜里，一想起晴的那双黑眼，竟莫名其妙地齁喘，浑身出虚汗。越是这样，那该死的脑子，半霎儿也不消停，总装着那个魔影。 　　翌年，晴还是单身，她没看上大刘。晴的伙伴说，她的心气高着呢，要嫁军官，营级以下的免谈。不久，还真有个军官来相过亲，人家挺着肚子，一挥大手说，凭她那模样，能调她去八一电影制片厂。晴蔑了眼着军官，说你就是个好演员哩！ 　　秃主任打着酒嗝说，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定能给我保成大媒。我仿佛看到沉下山凹的太阳又被拽了上来，一连三月，薪水全变成他嘴上叼的香烟。到第四月上，我将两条“红塔山”和两斤腊肠孝敬他时，秃主任隐晦地在地上给我划了两条长线。我看过《围城》，方鸿渐与苏小姐就是如此，线划得再长，也交不到一快儿。可恨那些无聊的舌头，埋汰我说，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将我的遭遇写成了小说。我恶毒地将晴写成遭人遗弃，并在一次意外中摔残了，我则像个天使，熨平她心中的创伤。最后，爱丝美拉达爱上了丑陋的卡西莫多。拙文竟被平庸的编辑相中，刊登在一本叫《翰海潮》的杂志上。听说晴读过之后淡淡一笑，说没想那个丑小子，还有一肚子文书。 　　转眼就是四年。原先围着晴转的男人们都熬跑了，晴还像朵盛开的秋菊，愈显艳丽。在那个严寒的季节，我摸着黑长的胡子，终于也想当逃兵，离开这个另人伤心的地方…… 　　走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想跟晴道声别。她来了，天色昏暗，从那秀美的轮廓里我一眼看出是她。天太冷了，又没好去处，两人只好站在家属院旁，任时间流逝，黑影里，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身后鸡窝里传来一阵尖利又骇人的残叫。是黄鼠狼咬鸡的声音。我飞起一脚，踢翻了鸡窝上的盖子，一只黄家伙，拿萤光的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被激怒了，当着晴的面，连畜生也竟不把我放在眼里，情急之下，我想用拳头砸瘪它的头。黄鼠狼败了，在鸡窝里打了两个旋儿，刺溜一下，穿过晴的脚底，遁去。晴突受惊吓，嗷地一声大叫，一头扎在我的怀里。我的脚下像生了根，身子被定住了。我搂着她，看见月亮从云朵里露出了半张脸……晴说我的胸很厚实，像她的巢。 　　最后，妻子一脸幸福地对主任补充说，他要感谢那只黄鼠狼，俺只有感谢那只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