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猫 ，及一个人的存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51 编辑 <br /><br /> 雨水、猫 ，及一个人的存在

　　那只猫趴在矮墙上，蜷曲着身子，在那遥远的钟声回响里。
　　那钟声存在某个夏天。一只鞋子斜斜地摆放在床前，我醉眼惺忪地从一张木头床上醒来。月光落在窗前，像白色的水银，奢侈地洒在旧物上，一只灰黑的水壶和一把椅子，在地上。
这座城市，每天傍晚，从一座钟楼上，传来六下响声，悠远而浑厚。第一声响起，我心里便默念一、二、三……那个近乎金属般的声音，朝我的肉体辐射。我每天都在接受它的呼唤。很多时候，我在睡眠中被它叫醒，我像被它捆绑，而逆来顺受。我从工厂的车间回家，拖着僵硬的身体就爬到床上去，那像一个丧失知觉的人的肉体，被安放在一个温暖的墓穴里。
　　那时，我拼命工作，以便尽快掌握维修技术。那大型的机器，编制出来的白色塑料制品，源源不断地通过机器设置的线路，缠绕到一个滚筒上，在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里，圆筒滚雪球般变成几百斤的物体。我像一个猎人，围绕着轰鸣声，观察、谛听、判断运转过程中机器出现的故障，发生的意味，并及时做出抢修。
　　起有半年的时间，梦中机器声响不断，突然的“咔嗒咔嗒”声，常常让我在梦中大喊一声“坏了！”，满脸汗水，惊醒过来。几个月之后，我熟练掌握了维修技术，从容地为那些瘫痪的机器诊断，并快速修好。机器的尖叫声才从我梦里消失。
　　那身皮囊拖曳着我，从工厂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到达我居住的那个房间。有时是在傍晚，我从路边的坡地上，缓慢走上来，边沿上那棵电线杆子高高站立，迎接我走到它的身边。它默无声息地看着我，从它身边经过。某天，下夜班，大雨之中回家，我疲惫不堪，眼睛仿佛也失去了辨别的能力。这个高高的柱子，帮我找到坡地上，那条狭窄的路径，辨认出那几排房子中的一条小巷。
　　沿着小巷往里走，一片漆黑。我穿着雨衣，默头前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头顶坠落到地下。我心脏在那一刻，受到剧烈一击，仿佛停止了跳动，一瞬间的疼痛袭来，我几乎窒息了。喘息了一口气，我看到落地的那只猫，晶亮的眼睛朝我瞄了一下，转身朝前跑去，然后，它黑色的身影从我家院门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进了家院，到房间里，脱掉雨衣，洗了手脸，坐在厅堂里的一张椅子上。雨水在院子里越积越多，水像从天上倒下来，门边那条小小的出水沟，来不及排出激增的水，整个院子的水，瞬间升高到了内门的门槛处。“这失控的水啊，这是要涌进房间来吗？！”我紧张地屏住呼吸，我看着水打着漩儿，要跨越过门槛。我脱掉鞋子，赤脚，披上雨衣，拿起厅堂里那粗短的铁棍，走到院门边，朝着那条水沟捅去……
　　这时，我头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猫叫，那只猫躲在门楼上方的一个横梁上。这家伙居然逃到了那样的高处，心安理得地在家院里，寻找到安全的去处。它眼睛里的光，有几分怯懦，几分坦然。看上去，它并不那么狡猾。我想它可以不发出声音，我就不会发现它。它的叫声不高亢，也不洪亮，声音里，近乎有点祈求的意味。但是，它祈求什么呢。这个家伙，比我有更好的去处，比我安全，比我不惧怕黑暗。
　　看它的第一眼，我想它在路上惊吓了我，我几乎想朝它大喊一声，但我止住了冲动。我看到它，站起的身体，蹲了下来，它和我对视了几秒钟，目光转向别处。顺着它的目光，我看到一片雨雾的混沌。它的视觉方位，是那片屋瓦。我看不见那儿。
　　这家伙，一定觉得离我很远，它才不怕我吧。事实上，我也没让它害怕过我。我想，即使我没做出过，让它害怕我的行为，但以猫的本能，它总该是怕我的。但现在，它不看我，只看向那雨的世界。但是，那儿，有什么呢。
　　站在门楼下，脚边的水到了脚裸，雨水声覆盖了四周。雨水中，天，一下子昏黑下来，微弱的光，仿佛是从地面和天空里的水，映照出来的。这个时刻，那个六点的钟声传来。第一声，比平时减弱许多。第二声更加弱小。声音沉闷，但依然宽厚，仿佛掺杂进了雨水轻微的撕裂，但它隐藏着强劲的力量。我数到六下，每一下，都以恒定的力度，穿越过来，虽有雨水阻挡，但执着，并藏着锋芒。
　　脚下的雨水，退去了，天色更暗了，那只猫依然在门楼的横梁上，身躯卷曲的更小了，它的头依然朝向黑暗中的屋瓦。我忽然明白，那片地方，猫经常出入。它经常爬高上低，从不知畏惧，它在黑暗中的出没，比白天更从容自如。现在，它也是被雨水阻隔在这里了。我知道无法跟随一只猫，走过它的线路，不知道它是否遇到过生死。但我想，它大约是不惧怕的，它不是被传说为，有九条命吗。
　　猫看向那片屋瓦，它“飞檐走壁”的地方。它看着那里，或者它的记忆中，会映现自己自由的天地吧。这家伙，凭借着四条腿，到任何地方去，如入无人之境，登高望远，身轻如燕，视野不受任何阻挡……这条猫，成为了藏在我身体里的一个神秘存在。我想象它，身体里藏匿了一道巨大的光芒，它可以不动声色地探测到世界的任何角落。
　　雨声小了，我回到室内，简单吃了一口饭，就上床了。拿起一本书来读，眼前的字，变成那只猫的眼睛，赶走猫的影子，刚读几句，它又来了。我索性躺下。我想着，机器轰鸣的车间，我的梦中不在存在它。那只猫，会不会跑到我的梦中呢……
　　事实上，那晚，我什么也没梦到。我太累，睡得太沉。多年之后，消失的钟声、雨水和猫、车间的机器声，就会在时间悠长的背景里 ，将那段岁月，描绘得栩栩如生。我发现，有一个“我”从身体里蜕变出来，和它们相克相生，融为一体…… 　　　　　　　　　　 2016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