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怀念

-


那应该不是梦。可是，我在回想起那些情景时，却又有着梦一样的虚幻不真实。
　　是个秋天的午后。
　　阳光很好的秋日午后，无疑是迷人的时光。风畅然，透着爽朗的凉意。阳光像是细碎的金，又像是滔滔江水流入僻静之处后的潺缓。走在那样一段秋日午后的时光里，像是走在一段明艳的春光里，路上分明是金黄的落叶，却似开满了春天姹紫嫣红的花，心也随之摇曳。
　　我为什么要推开那一扇门呢？一扇透明的玻璃门，一旦推开，眼前就换了一片天地。
　　竹林，隐士，古琴，小童。古意画里的光阴与现实有着无法连接的距离，就像隔着玻璃所看的风景，是无法真实触及的。人与人，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会有一种遥远感。这遥远感，又会让人想去了解接近，探寻一种未知。
　　坐在暗影里的，不过是一个世俗的男子。后来我对自己说。可是当时却并不这样认为。
　　有时候，一个微笑就可以让人变得美好。那世俗男子的微笑，随着点燃的香烟，在暗影里慢慢漾成波纹，向我荡过来。
　　我一时实在是不能分辨那微笑里有着怎样的成分，何况还沉浸在一路走来所产生的奇异感觉里。我的嘴角大约也漾着笑意，因一路心情愉悦而笑。这无意中与暗影里那男子的微笑成了一个回应，虽然他还端坐在那里，以吞云吐雾来制造一种迷幻之感，我却看出他似要啸歌，像行走在阡陌上的人，要对着面前一片阔朗的旷野唱出心中的雀跃。
　　我没看做这只不过是一个世俗的男子，却看他做谦谦君子。不是么？他有着跟唐寅类似的才情，尽管他并不是唐寅。
　　一个人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会失去戒备。在那男子依然微笑的询问下，我像吟唱音符一样说出几个数字。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随后，我飘然而出。是的，飘然。一个人，如果灵魂是轻盈的，身体也会随之飘然。那天我究竟穿了哪一件衣服？大约是灰色的外套，我确定不是黑外套。
　　奇怪的是，一个世俗的男子，竟似被秋阳镀上了一层金光。
　　友人说，心里有春天，就会看见花开。我忘了这是一个秋天。明艳的秋阳里，一地的金黄落叶，简直就是花朵灿灿地开着，只觉耀目。
　　走到半路，短促的铃声，像是一声轻微的笑。是一首小诗。后两句有着让人憧憬之美：心旌夜夜九霄舞，丹青再绘霞满天。后来，他果然就为我绘了一幅山水画。“薄暮复何之，出门问流水。群山若环听，扣石石欲起。”我在他绘出的山水间流连忘返，那青的山，绿的水，隐隐迢迢，云雾弥漫。
　　密林深处，或是远离烟火人间的地方，常会有世人设置的陷阱。我在有些童话故事里读到类似情景时，忽然就想起那个暗影里的微笑，像夜里的一朵花，暗自妖娆。
　　其实，生命中出现的他或她，皆是冗长人生剧里逐一出现的人物，过往在人生里，丰富着原本平淡的日子。退场是早晚的事。
　　那年夏天，我穿过一条开满芙蓉花的幽静小路去看的女子，早已不再联系。我却还记得去她那里时，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开门，然后与我坐在客厅里聊天的情景。
　　客厅后窗外，是一片田野，大片的庄稼绿意蓬勃，新鲜得像是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我忘了那是些什么庄稼，却还依稀记得她说的那些话。她说起她小时候，说起她过世的母亲，甚至说起她曾经的婚姻。
　　午后的阳光在后窗外的田野里热烈得像梵高涂抹出的色彩，然后逐渐稀薄。屋子里的时光静好，仿佛在将这一幕凝滞。我以为我们的友情可以开出馥郁芳香的花并弥漫今后的人生之路，我以为她也会像我一样记得那个夏天，而事实却是，我在之间渐行渐远渐无书之后，多次咀嚼着曾经的美好并意识到之间的生疏，心，像一杯慢慢冷却的茶凉了下来，却还留有一点淡淡的清香。我会偶尔想起她，想起一路走过时，路边开的芙蓉花，却没有再联系。我不知，还有什么可说。
　　近来，我又时常想起一个叫香的女子。记得第一次与她一起吃饭，是在城南一个小饭馆，吃的什么已记不清了。她也喜欢写文字。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与我一起。她长得小巧，皮肤略黑，喜欢笑，一笑就露出小虎牙。有一年冬天，与她一起吃饭，她喝了酒，有些醉意，路上走着，歪歪晃晃的，忽然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扶她起来，她却有些好玩地赖在雪地上笑起来，很孩子气。
　　那时，她租住的房子不大，屋子里也没什么家具。她不是很会做饭的人，却会经常做几个小菜让我去吃，饭后跟我聊天，聊她的过去，聊她的现在，也聊她的小秘密，但很少聊文字。因文字而聚，却始终没有谈及文字，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情。
后来，她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为着躲债，去往他乡了。她临走时，我把我的一套裙子和一个包送给了她。不久，她在一个夜里回来一次，特意联系我见了一面。别后相见，很仓惶的感觉，彼此心里都有些伤感，可谓是无语凝咽。我知她的窘迫，塞给她几百块钱，她执意不要。再后来，就失去了联系。
　　没想到，在我已很少去的博客上，竟留下她的印迹。但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找到我的博客，也不知道她在看我的博客时的心情。可以肯定的是，她怕打扰我，或者，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踪，只好悄悄的来看看。我在她的博客里看到她的照片，还是多年前我们一起去一家叫“天长地久”的影楼拍的，她围着我送她的一块玫瑰红的勾花披肩，头上戴了一个发髻，很淑女。她的文字，好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倾诉。从那些文字来看，她依然挣扎在不如意的婚姻和家庭生活中，其中的苦楚和无奈触痛了我。她是在写过了那些自言自语的倾诉之后不久找到我的博客的，然后，没再更新博客。
　　我不知她因何原因终止了博客更新，也无从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除了在博客上发一条消息，不知道怎样联系到她。这样一来，心里反倒存了一份惦记，很想得到她的消息，很想再看看她的笑，甚至，如果她需要，很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她，
　　我知，我并非在怀念什么。生命中，人与人就是相遇和分别的过程。走进自己生命中的人，总会要离开的，或早或晚。是否一路同行已不重要了，因为那些曾经出现的人，早已存在记忆里了。
　　一棵树会怀念一阵风么？一朵花会想念一滴露珠么？一条鱼会思念一条河流么？也许会。也许不会。该去的会去，该来的还会来。
　　过往的岁月终究是过去了，又何必怀念？我亦知，那些青春的光阴里桃花初般的爱情，那些风花雪月中的人物，那些陈年岁月里一段一段还没来得及品味就逝去了的美好时光，那些有意无意的伤害，那些尚未愈合又遭受重创的伤口，那些在隐忍之上又衍生出的悲伤，还有，言语的利剑所刺成的痂，或者甜的言，蜜的语，种种滋味，以及，生命中浮浮沉沉的悲欢离合，终究都算不得什么。
　　一切都会过去。
　　笑容已模糊的男子，定格在夏天里的女子，与我走在雪夜的女友，还没来得及开始交往就走散的人......那些过往的人事，星子一般坠落在人生的过往里了，但，不是也皆如凋落的花朵一般，芬芳着过去的路么？
　　何必怀念。寒冷的冬天，总会有些温暖；薄情的世上，总会有爱的存在；人潮人海的擦肩而过里，总会有让我们停留的理由……一切，无不是因为，心的深处，有一盏不灭的爱之灯火，映照着前行的路，也映出幽暗之处花朵的绚丽。


我在透进窗的冬日暖阳里，结束似梦非梦的遐思，正打算翻开一本久未打开的书，这时，手机响了。轻柔缓慢的铃声，像春天的一阵风轻轻吹着，若隐若现地透出一份欢快。


那么，会是谁呢？ 我一边猜想，一边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