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一种乡村植物

惦念一种乡村植物 谁会用一生的时光，去惦念一种乡村的植物？ 最初的日子，我并不知道乡村的田野上长着一种叫小蒜的植物，在86年那个年代，在我最清纯的那个年龄里，我认识了一个叫丽丽的女孩，她约我到广袤的田野里去择小蒜，我才知道在我们大别山这儿的田野上，有一种灵灵秀秀的植物叫小蒜。 在86年那个年代，男生和女生说说话也会脸红，说说话也莫名地怕别的同学看见。在一段日子里，十七岁的我常常心中温温热热的，总想看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很明净纯洁，她的眼睛并不大，但闪烁着聪慧的光泽，像雨后的天空一样很明净，望一眼，我便感觉我十七的心灵就扑进去了，变成一只小白鸽，可以振翅自由自在地飞翔。记得我还在日记本上写有一句话：“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许多同学问我这句话是写谁，我拒不回答。其实我就是写她，这成了我心中二十年的秘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告诉别人，也许是她后来把乡村的小蒜带进了我的心灵的深处，我才宁愿把这句话所写的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一切，藏在心中，和心中的小蒜一起，想起来就很亲切。 开始的日子，我们俩个很喜欢在一起。我不觉得我们早恋了，尽管是朝着早恋的方向了，可毕竟还不是早恋。反正我俩都从遥远的乡村来到城里，我们都嗅到了对方身上的乡土气息，有兰花草的味道，新翻泥土的香味，松树林的青气味，野果子的酸甜味，山风的清爽味，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弥漫的稻花香味……我们彼此当然是一见你就想笑，我们彼此真的很亲切，总想呆在一起说说话。那时我们心中当然也有了朦胧的情愫，但是很纯洁的，像山间小溪一样纯洁得清清亮亮的，在心中缓缓而温情地淌过。有一段日子，我的成绩开始下降了，但她的成绩仍居全年级榜首，见到她我开始心事重重了，心中始终有一块阴云，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很遥远的距离，心中渐渐郁闷着不开心，常常暴躁发脾气，由此借故与同学闹事。那一年新年初一，她出乎意料地来我家拜年。十六岁的她，脸蛋粉嫩嫩的，满是潮涨的羞红。清冷的空气中，她不断伸出两只小巧玲珑的小手，在嘴前揉搓着，往手上哈着热气。她居然冒着严寒，一大清早，走了那么远的路程，来我家拜年。我手忙脚乱地招待她，但她只在我的小房间呆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就极度羞涩地走了。等我送她回来，竟发现她不知何时放了一张纸条在我的桌上，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一句话：“千万莫要灰心失意地自我鼓动”。 她的话我也当然懂了，她是劝我不要自我鼓动去发脾气，去闹事。成绩下滑，我依然郁闷，但想起她的话，我平静多了，再也没发脾气闹事。接下来的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在校园后的一片青草地上碰见了我，她欣欣然地迈着小小巧巧、轻轻盈盈的脚步，与我并肩而行，她主动邀请我说，星期天我们一块儿去乡村摘小蒜吧！她还笑吟吟地告诉我，小蒜很嫩，撒在汤面里很清香。那个日子，心中的郁闷烟消云散了，我像又回到久违的乡村，天高地阔，心中满是快乐，单纯透明的快乐。这快乐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可不知为什么，星期天她没来邀我。再后来我转班了，她成绩一直优秀，我的成绩在很长的日子里都很糟糕。我们很久没见面，也很久没说话。直到她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去了黄州，而我去了县城一所普通高中。十余年间，我们再没见面。但十余年间漫长的日子，我一直记着乡村长有一种植物叫小蒜。我也一直遗憾，那个星期天没能和她一起去乡村摘小蒜。遗憾让我心有了一个大空缺，就像一大片温馨的青草坡，陡然塌裂出一个大空缺。 十余年间，我给她写过几十封信，我没提起小蒜，但我其实一直惦记着，想和她去乡村摘一次小蒜。但我没有收到她的一封信。无数个傍晚，我对着窗子，与整个茫茫的夜晚对面而坐，一门心思地想着乡村的小蒜，心中是那么孤单。 十余年间，我亦很多次踽踽而行，独自到乡村广袤的大地上，去寻觅小蒜，我徘徊在野草丰茂的大地上，不愿去询问别人小蒜是什么样的，天高地阔间却是一片无边的寂寞。没有人陪着我去。我其实一直是盼望着，她突然出现在乡村的青草地上，她欣欣然地走近我，在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中，带着我寻觅着摘小蒜。但她再也没有出现。 十余年间，我也听说过她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学。想着大学生的她也许遇上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彼此相爱，她再也没有想起我，想起乡村的小蒜，我就莫名地酸楚又烦躁，一夜夜大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窗棂外一轮清新而孤独的明月。但想起乡村一波波在微风中荡漾的野草，那样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中，就藏着那种小巧的植物叫小蒜，我的心里又平和了。 十余年间，高考落榜的我，也出门打过工，一天天挑着砖，过着劳累的日子，脚被铁钉钉穿了，鲜血直淌，一个人躺在工棚里，没人来探问，老板还要扣我的工钱，感到世态的炎凉时，心灵的巨大悲痛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恐怖，无助至极，居然又想起了城市的繁华之外那乡村从没见过的小蒜，仅仅因为认识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仅仅因为她那一张微笑的清纯的脸，仅仅因为十七岁和她有一段温情的交往，我竟然在最无助时，想到了乡村的小蒜。这样其实是说心中有了一个盼望，盼望有一天有个人陪我去乡村摘小蒜，去享受田野的平和温暖。但曾经的女孩一直没能出现。世事苍茫，风霜扑面而来，命运起起落落，但想起那小蒜，心中总荡过一阵慰藉。 十余年间，我也失恋过，那个美丽的女孩让我一望见她就喘不过气来，但后来她父亲把我撵出了家门。悲痛欲绝中，我差一点就沉论着一蹶不振了。痛苦得一蹋糊涂，甚至也没有想起乡村的小蒜。这时，我找到了那个曾经的叫丽丽的女孩家中，她父亲却当头一棒，问我家做楼房没有。我家当然还穷得做不起楼房。他意思是没有楼房就别找她女儿。一时间，十余年间凝集在乡村小蒜上的许多美好盼望，都破碎了。我一整天一整天地在倒水河边的冷风冷雨中伫立，吃不得，睡不得，坐不得，不知到哪儿去好才好，自己逃避不开自己，河边的冷风冻得我一夜夜咳嗽到天明，我依然一次次昏头昏脑往河边跑，让冷风冷雨与心中的悲痛互相撞击。 太漫长的日子，我沉默着，日子变得寡淡无味。介绍的女朋友，有十余个，却总生出一些事端，最终分手了。三十多岁了，心中一片沁冷，依然过着孤单的日子。我再也没有想起乡村的小蒜。或者说小蒜已藏到了我心灵的最深处，深得我几乎想不起来了。 说起小蒜，已是太久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日子。一个叫艳的女孩，她一直生活在乡村，她轻言细语地说：“我们都不小了，我们可以先去领结婚证！”一瞬间，我们就懂了彼此脸上的风霜。站在她家的门前，望着堆青酒绿的田野，她忽然说：“我们去摘小蒜吧！”她的一句极平淡的话，带来了我的心灵的巨大震动。清寂的心中，陡然有了久违的单纯透明的快乐，在漫漫无边地铺向广袤苍茫的田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走吧！”原来，再冷再苦的日子，对乡村小蒜的惦念一直醒着，并没有沉睡过去，只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孩一直没有出现，我才一直没有见到乡村的小蒜。我一直不愿去问别人乡村的小蒜长得什么样，原来我一直等着一个亲近的人带我去寻找啊。三十多岁了，尽管一脸风霜，可在这样的日子，和一个人去摘小蒜，依然是满心的单纯透明的快乐，心中复杂揪心的事都消失了，归于平淡平静。 那样一个日子。未婚妻艳是时时陪伴在我身边。艳长得并不是漂亮得让人望见就眼睛一亮，但她很平实，身材苗条出女孩温柔的味道，她身上散发着乡村土地一样的温馨，是那种野外经风历雨的天然的温馨。十余年了，我一直惦念着，要和一个人去乡村摘小蒜，即使最悲痛欲绝的日子，这个执著的念头也隐藏在心灵深处。现在这个人出现了。她说要去摘小蒜，其实她还忙碌着。望着她的身影在枣树、松树、金银花的掩映中走来走去，我想，她真是一个勤劳朴实的乡村女孩，有她陪着，我已很满足了。真的，十余年了，一次次寒霜扑面，一次次寒冷的事情困住了自己，渐渐感觉真是老了，彻底是想有一个女人，有一个家，有一个孩子叫我爸爸了，挣扎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我能不满足吗？乡村是有许多杂事要做。满地落叶要扫，扫出一片清净。床弹、被面，她都翻出来一洗，搭在槐树柳树间系的绳子上，晒得干干的，晚上睡上去，暖烘烘的，可以嗅到阳光的芬芳的味道。接下来，又翻出了鞋鞋袜袜，尽心打出清凉的井水清洗着，要洗出日子的清清爽爽。我当然没有不耐烦，十余年都悲欢离合地等过了，面对了久等的人儿，我成了一个彻底平静的人，盯看着她做杂事，忙这忙那，也觉得有无穷乐趣。为日子忙碌着，她就尽散出生命的蓬勃，可以让日子充实流畅，她身上的蓬勃之美就发挥到了极致，远远胜过了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而是震颤了灵魂。有这样生命蓬勃的人陪着去摘小蒜，我觉得比傻傻地等一个遥遥无期来相约的人强多了。 人生很漫长，其实也很短暂，过于漫长的等待中，会刮来一阵阵寒冷的风，刮跑了那些美丽的心事，青春期的美好盼望也落叶一样忧伤地随着岁月的风霜纷纷飘落。有一个人实实在在地陪着你，其实挺温暖，而尤其是有了一个叫博博孩子，四岁了，便是三口之家，相伴着走在乡村的广袤大地上，阳光闪闪亮亮地芬芳着，远山葱葱茏茏地绿意弥漫着，儿子童童稚稚地微笑着，一声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你真是我的好爸爸”，不由得自己不开心地笑了，笑掉一脸的风霜。妻子艳是二十多年生活在乡村的，她很会在绿草丛生中找出一丛丛隐藏其间的小蒜。阳光朗照中，我终于见到了惦念了二十多年的小蒜，是那种小小巧巧的空心植物，看上去灵灵秀秀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静静地凝视着这种小小的灵秀物儿，我的心绪在天高地远，四野辽阔苍茫中飘了很远很远，而心中有泪莫名地悄悄地流淌走了太多青春期的酸酸楚楚、孤孤单单、忧心忡忡。陡然在恍如隔世中，自己已然是另外一个人，在向从前的自己挥手作别，再也不会自己也逃避不开自己地悲痛欲绝了，哦，这小小的田野植物几乎贯穿在我整个青春期的惦念中，当最热烈的青春转身离去时，我用心地倾听着小蒜，小蒜在清清爽爽的风中呢呢喃喃地对我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再不要想太多了，顾虑太多了。小蒜穿越二十多年的岁月漫长时光，用最朴素的叶子，对我反射田野中所有天然宁静而透明温情的阳光。 熬过最漫长的黑暗和最孤独的心情，采到这广袤田野的天然小蒜真不容易，我无法收集岁月老人眼神中苍凉的意味，也无法阻拦那些青春的故事从我的篮中逃遁，有些事情不必用一生去跨越，忘记有时并不意味着背叛来时的方向。天空一片蔚蓝明净，我的心绪漫步天上就是最恬静的休憩，凝视田野赐予我的小小绿绿的精灵，那些往事分明在一瞬间忧伤全遁，让我拥有最美好的时光和最朴素的馈赠，那就是山村田野中最朴素温馨、与世无争的漫漫无边的日子。 天空一片辽阔，一朵朵悠悠白云在用自身的洁白打扫着四周。旷野一片广袤，一山山葱茏的绿意在用绿云绿雾的诗意笼罩大地。天静地静心更静，我手握乡村的小蒜，怦然心动，在岁月老人的眼神中，分明就藏着幸福而不仅仅是苍凉沧桑，只要自己放下往事，不奢求太多，幸福就在自己手里。
[ 本帖最后由 张红华 于 2011-1-16 15: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