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野菜
挑野菜大哥在大城市工作,来信叫妈去住一段时间。信中再三关照,不要忘了,带点儿野菜去,他想解解谗。菜场倒有野菜卖,那是人工栽培的,吃起来不是野菜的味。我想
大哥在大城市工作,来信叫妈去住一段时间。信中再三关照,不要忘了,带点儿野菜去,他想解解谗。菜场倒有野菜卖,那是人工栽培的,吃起来不是野菜的味。我想:一向古板的大哥,现在也赶时髦来了。现在人们讲究吃绿色食品,野菜成了餐桌上的新贵。登山晨练的老人,只要听说某种野草可食,就争着去挖,什么酱瓣草、河豚草、灰灰菜、蒲公英,悉数虏掠进网袋,带回家尝鲜。使我回想到饥荒岁月,认识的那几种可食用野草。其实,我都尝过,并不难吃,“吃树皮草根”,只有可数的几种草根树皮可吃,其他都不可吃,有的还有毒,可吃的味道都不坏。
江南水乡的传统野菜,只是两种——荠菜和马兰头。荠菜,吴语便叫野菜,挖荠菜叫“挑野菜”。孩子们一边挑,一边唱:“挑马兰头挑野菜,隔壁细娘烧夜饭……”做孩子时,谁都挑过马兰头、野菜。倒不是没有吃的,要用它充饥,而是野菜(荠菜)和马兰头比较值钱,市场上容易卖掉。孩子挑上一点,卖了钱可以买铅笔橡皮。放学后,三五成群的孩子,每人一只竹篮子,一把丫字形小铲刀,蹲在野外挑野菜。野菜在荒郊野外很难寻觅,它喜欢“人气”,爱“轧闹猛”,人来人往的村头路旁,菜地四周,稀稀拉拉的野菜连成片。野菜娇小,挑的时候要耐心,蹲在那里,一蹲就是半小时,一小时,头不抬,眼不眨,一个劲地挑,这样才能积少成多。文静认真的小女孩干这活在行,屁股坐不热凳子的男孩子难有作为。我每次去挑野菜,野菜总填不满篮子的角落。天黑了,从邻居女孩的篮子里抓一把,为自己遮羞,回家敷衍塞责。
野菜(荠菜)有三种不同的面孔。最常见的是摊叶野菜,锯齿形的细小叶片紧紧贴在地面上,一棵棵野菜规规矩矩的正圆形,像散落在地面上的一枚枚铜钱。米粞野菜恰恰相反,叶片蓬松向上,每张叶子异化成羽毛状,拳拳弯曲,像时髦女郎的电烫头发,远远看去,就像小小的绿色绒球。还有一种野菜,叶边上的锯齿已经消失,像光溜溜的菜叶,仔细看,才能发现,叶根处还残存着两三个小小缺口,整棵野菜就像小菠菜。小孩子精得很,别看野菜面目不同,它们菜心处都有一圈微黑的晕圈,就像上帝在它们脸上打下的印记:凭这印记,逃不出孩子眼睛。三种野菜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开一模一样的花,结一模一样的籽,可以说是“异途同归”吧。
野菜花也有名,俗语说“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这话是杭州人说的吧,我们吴地没有戴野菜花的风气,我对这句话颇为怀疑。野菜花,纯白色,极小,小得像针尖,掩映在草丛中,毫不起眼。它结的籽更小,我们常说“细如芥末”,野菜籽比芥菜籽还要小,几乎是粉末状。这么微不足道的花,怎么能“桃李羞繁华”呢?再三思量,只能这样理解:野菜花开得早,其他花草还睡在梦里,它就迫不及待开花结籽了,淡出人们的视野,不愿意跟姹紫嫣红的春花争奇斗艳。而野菜的名气又大,是美食,它这么素雅,这么淡泊,这么不慕荣华,悄然隐退,使繁华的桃李花也若有所失,自感羞愧起来。确实,过了正月元宵,野菜就在人们的餐桌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马兰头。
马兰头比野菜多得多。丛生在田埂上,一摊一摊的连绵不断,只要你有工夫,不嫌蹲在田埂上腰酸背疼,就可以一天到晚挑下去。马兰头也很细小,你就是埋头挑上一整天,也就挑个三四斤吧。它的价值和化去的工夫价值相等。人们出去打工,嫌工价太低,会说:“还不如回家挑马兰头!”“马兰头开花——老来俏”是人们爱说的俗语,说马兰头生长期短,只有清明前后几天。过了清明,它就“老来俏”了,不好吃了。相比之下,野菜(荠菜)的生长期长得多,从秋冬开始,一直吃到早春。
我是经历过饥荒年月的,早就吃过现在晨练老人采集的酱瓣草、河豚草、灰灰菜、蒲公英。其实,这些野草的味道和平常吃的蔬菜差不多,并不难吃,只是一般人不知道他们能吃罢了。
在可吃的野草和野生蔬菜中,野菜(荠菜)和马兰头是最好吃的,味道的鲜美,为任何种植蔬菜所不及。野菜(荠菜)的香味,既不同于香得拗口的芫荽,也不同于香后变臭的蒜叶,那是一种清雅淡远的香味。像成熟的稻田上空吹来的一阵风,像从荷塘中飘来的莲花香,像松林里散发的松脂香味。馄饨馅里放一点野菜,吃起来齿颊生香;肉食中放一点野菜,腻味就没了;汤菜中放一点野菜,喝上一小口,顿生山野田园之情。马兰头的特点是清凉爽口,它有退热解毒的功效,早春吃了马兰头,据说,夏季不会生痱子。
有这么多优点的野菜,唯一的缺点是难伺候,把它请进菜地,种植它,它的味道就变。我大哥不爱吃市场上买的野菜就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