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寺外

梦里几度萦回，终是不曾入得你的门去。今日乘了秋风，抵达这十七年的想念。
若说印记，隐约还能唤出那几个名字：灵谷寺，灵谷塔，无梁殿，以及一条风动桂花香的大路，和一眼望去黑黢黢辩不出端倪的无梁殿的顶。此外，便再无其它。
与你的疏远终究是心头的一个症结，花季少年，携了满腔的好奇和新鲜，嘻嘻哈哈，便入了你的眉眼。零零碎碎的点滴已是难以拼凑，只恍惚记得曾登了那塔，望过一眼莽莽山林，是天高云朗的一片明晰，而后，便只有一枚景泰蓝的短剑，陪我天涯萍踪。
想来竟是好笑，那样的花锦年月，竟不要那镯，也不要那戒，与即将离去的那人说，若执意，赠一枚短剑便已足够。那气势，颇有壮士相辞的豪迈，也有侠士挥剑的凌然。因那一份美好，十五元的短剑，注定在我心中无价。恍惚是在寺院购得，有所谓开光之说。得剑，甚喜，爱不释手，反复把玩视为珍藏。如今那人的行踪，仿佛早已挥剑斩尽，早在各自循入江湖之后，便再无惊扰彼此的半点音讯，而那剑，只是圆了我对景泰蓝这道工艺的欢喜，成为花样年华邂逅一段如锦友情的见证。
许多的东西终将从流年里走失，比如那人，那情，那景，彼时剩下的牵挂，独独关乎你灵谷寺这一名字。
今日在桂香里与你的重逢，居然如此陌生和惶惑，想十七年前的初相见至今，期间再无交集和回眸，而今的凝视，竟都是别样了。
岁月能够模糊的东西除了感觉，还有模样。已记不得你的模样，任这条安静的梧桐路将我一直牵引至桂香的终点。这几年有过几次来回，均经过了这条林荫大道，无论春初的萌绿，盛夏的繁盛，金秋的灿黄，还是寒冬的萧瑟，道路两旁笔直挺立的梧桐，从整齐的枝桠里跳跃而出的斑斓日光，以及这柏油路延伸出来的深长幽静，均将四季独有的风韵，铺展出一幅舒畅的心境。经过，是为享受，即便曾为不能支架写生而怅，为不能旋镜留影而憾，但当时人在画中，画在心中的这份怡然，虽匆忙，却也是切切实实的舒畅。
然今日此刻，我终于能够安闲徜徉于它的怀中，一边仰望枝桠直入天穹的苍劲，一边聆听脚步路过满地光阴的细碎，心底里，聚起无数温暖的欢喜。
生命需要成全，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走一条喜欢的路，看一眼爱恋的景，说一句直白的话，皆为成全。于自己的成全中完成一桩久违的心愿，所有生活的好，在那刻溢满眼角，如长流之细水，生命的积极再次被提升。
心下轻盈，继续往前，路过一池白莲，路过几株垂柳，遂融入桂香的园林。
若非再次相见，我也几乎忘了，入寺前，先要经过让人肃然起敬的辛亥革命阵亡将士的牌坊，然后才能抵达不施寸木也无梁椽，现辟为辛亥名人蜡像馆的无梁殿。松柏为证，桂香掩映，这段沉睡在风景中的历史，将南京曾经的民国往事再次浓墨重彩。
无梁殿原是南朝的梁武帝为安葬名僧宝访而建立，也是当时的灵谷寺迄今仅存的一座建筑，原先供奉的无量寿佛早已不知所踪，而它融了庄严稳重的气度，与深邃幽静的个性，早已把600多年的风雨看透，如今的安然听松闻桂，如佛参禅。
出门不远便是同治六年修缮的龙神庙，是为现下的灵谷寺，与寺门相望的黄色照壁上，书有“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目睹之时，心下陡然生敬，是对佛这一宗教的敬畏。寺墙处，望那银杏挺拔，飞檐映衬，悠久的历史文化与浓厚的佛教氛围便这么弥漫于眼，深谙入心。寺内香烛旺盛，有梵音缭绕，来往香客皆虔诚友善，小声诉诵，小心参拜，生怕惊扰了这山林之中静修的佛陀。
般诺门内的经堂里有师傅们正做着功课，诵读之声如靡靡梵音，一律木鱼经书，黄袍披服，神色慎重，场面肃穆，远远的眺望，已先自在心眉处竖起敬重。于门槛之外的许久徘徊，终是未能解得一两句咒语真言，于是转身，落落离去，携了一身槛外行者的无奈。
解脱门内一片寂静，香烟缭绕里鲜有人声，烛火摇曳中恍现人影，于殿堂蒲团之上，静静盘坐，紧紧锁眉。冥心屏气经过时，默念一声“我佛无量，我心亦无量”，出门，轻轻然。
寺院左首，“灵谷深松”的碑石巍然屹立，引一条静谧的石径，从茂密的山林中款款而来，岁月的斑驳深深吻过它的脸颊，目光轻抚处，烙下沧桑二字。
沿了这一路的松林往深处，幽秘深远之后，有万株桂园，那塔，便隐在桂香深处。
拾阶登塔，上一层塔，观一层景，站得越高，望得越远，九层塔顶处，眺钟山若翠屏，披了雾霭，迷离似仙境，那境中又有藏书阁、中山陵，蓝色琉璃瓦于绿林深处依然尊贵凝重，以藏龙卧虎之势盘踞钟灵毓秀之地。有桂香轻抵眉梢，直达心肺，深呼吸里尽展悦耳之赞赏，而漫山的层林，以苍绿，微黄，褐红为底，缀出斑斓之秋色，那枝头，依然还有新鲜的嫩绿悄悄探出。生生不息，是我的全部感慨。
我于你，是匆匆一过客，你于我，是远远一风景，我们，站在彼此的门外互相端详，这行走了十七年之久的相见，依然走不进真正的内心，而浏览彼此的声声感叹，如八月的诗，九月的风，浸润桂香，氤氲弥漫，如此而已。

（1938字）

[ 本帖最后由 贵妃醋 于 2011-9-26 23: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