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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邛海湿地物语

2021-12-23叙事散文敬一兵
邛海湿地物语敬一兵天空嘿咻嘿咻把几乎整个夏日赤裸裸的阳光搬运到攀西大裂谷上空的时候,泸山东北麓至螺髻山北侧的邛海,就一股脑地在微风中荡漾起粼粼的光斑。娇俏灵动起伏不定的姿势,让状如蜗牛的邛海蠢蠢欲动,伺机爬进周围湿地的草丛之中。横躺在邛海和……
        邛海湿地物语

             敬一兵

  天空嘿咻嘿咻把几乎整个夏日赤裸裸的阳光搬运到攀西大裂谷上空的时候,泸山东北麓至螺髻山北侧的邛海,就一股脑地在微风中荡漾起粼粼的光斑。娇俏灵动起伏不定的姿势,让状如蜗牛的邛海蠢蠢欲动,伺机爬进周围湿地的草丛之中。横躺在邛海和陆地之间,时而被水淹没时而露出水面的湿地一刻也没有安静过。野鸟飞来飞去,茅草摇曳不止,小动物穿梭往来。水与陆地之间,湿地一直被这些生物当成了它们过往的驿站。黑黝黝的淤泥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状,像是对这些过往的生物述说着自己的故事。不愿意离开湿地的生物,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与湿地交谈搭讪,试图把湿地的物语秘密和盘托出。
 赤嘴潜鸭

  秋季从西北方南迁而来的赤嘴潜鸭,不像其它候鸟具有一副好嗓子,可以随时随地炫耀自己婉转啁啾的鸟音。它们的羽毛也不是十分艳丽,头部的羽毛为锈红色,嘴为橘红色,身子前半部分为黑色。它们每年都会准时来到邛海湿地,不会被迁徙途中的风景迷惑,也不会轻信沿途物事的游说,随随便便收拢翅膀驻足下来。这个按时赴约的举动,足以证明赤嘴潜鸭是忠贞不二的,更不会嫌弃湿地的淤泥会弄脏羽毛。湿地也不会因为它们没有优美的歌喉,没有绚丽的羽毛而冷淡或者拒绝它们的抵达。公鸡打鸣光叫唤不下蛋或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装模作样的行为,于事无成也于事无补。赤嘴潜鸭年复一年对湿地的光顾,彰显出了湿地的价值取向。

  赤嘴潜鸭白天常在水面开阔处嬉戏,或一动不动漂浮在水面上。它们喜欢和水一起聆听着被放大了的静寂,再由这静寂放大了的,湿地逆来顺受的坦然与恬淡。湿地的年龄显然比赤嘴潜鸭大得多,甚至比它们祖辈的年龄还要大。苍老的湿地虽然视觉退化了,但听觉却没有退化。掠过湿地的风和水面涌来的涟漪,都能被湿地听出其中的细节和层次。倾听是赤嘴潜鸭的习惯。依凭这个习惯特点,它知道了湿地与生俱来就是与寂静为伍的。湿地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践行着沉默是金的信条。身体越苍老,对沉默的感悟就越丰沛。

  水藻、眼子菜和其它水生植物的嫩芽、茎和种子,还有覆盖在淤泥上的野草都是湿地为赤嘴潜鸭提供的食物。清晨和黄昏,它们游荡在水面,不时一头扎进水里,只把高高翘起的屁股露在水外的觅食动作,成了湿地最为繁忙活跃的景象。在水中觅食累了,它们还会爬上岸来,迈着笨拙的步伐左右摇摆着身体在潮湿的地面上散步,期间依旧不忘把自己长长的嘴壳子插进淤泥中翻拱一阵,看看有没有美味可口的食物躲藏着。赤嘴潜鸭就是用这种方式与湿地进行亲密接触。它们并不在乎别的动物和植物把自己当成具有偷窥癖的对象,它们只在乎自己吃到食物,以及从食物里溃逃而出的灵魂碎片给它们的味觉带来的惊喜与满足。赤嘴潜鸭觅食的动作对湿地而言无疑相当于是挠痒痒。赤嘴潜鸭的动作越是勤奋,湿地就越是觉得痛快。当然,湿地的痛快绝非止痒,更多的痛快还是来自于湿地借赤嘴潜鸭的觅食动作,酣畅淋漓地传递出了自己的物语——只有勤劳的付出,才会有丰盛的收获。

  赤嘴潜鸭是怎样把自己归于候鸟的队伍,然后一生从南飞到北从白飞到黑,这个结果它们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啥名堂。它们只晓得不辞艰辛千里迁徙,以迁徙的身子周旋于浮世,再用游荡的眼光来转换世界的风景,是自己选择候鸟身份的必然代价。没有固定的外壳规定自己的形态,时而沉在水中时而又从水中冒出来的身段,完全符合了赤嘴潜鸭的选择结果。事实上湿地也是因为有了赤嘴潜鸭的光顾,才在重塑候鸟的同时,寻找到了自己虽然寂静但却十分优雅柔软的性质,才真正找到了能够表现自己虽然漠然但却非常透彻的本质。

  邛海鲌

  邛海湿地的水面上长有很多挺水植物。密密麻麻的秆茎像是射进水中的弓箭,随风拂摇曳之中,呈现出了水面百孔千疮破碎不堪的模样。破碎的模样和零乱的环境让白鱼和鲤鱼这些大型的鱼类望而生畏,也让各种水鸟很难有插足之地。密集生长的挺水植物成了小鱼小虾抵御天敌的天然屏障,自然也就被它们当成了优哉游哉的天国。小鱼小虾涉世不深,以为湿地的天国只是为它们而设置的,难免在游弋的姿势上泄露出了自以为是、忘乎所以和麻痹大意的成分,给随时随地都在窥视它们一举一动的邛海鲌提供了可乘之机。直到小鱼小虾被邛海鲌大肆捕食,侥幸逃脱灭顶之灾的小鱼小虾躲进挺水植物分布更为稠密的地方瑟瑟哆嗦时,它们还是没有搞明白邛海鲌巨大的身体是怎样突破了它们的天然屏障的。邛海鲌再愚昧也不会把自己是通过跳跃和行动迅猛带来的暴躁力量闯进天国的秘密告诉它们的,秘密泄露后,小鱼小虾就懂得如何防备,自己吃到它们的机会就减少了。

  湿地看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发生如此血腥的残杀行为,并没有出手加以制止。湿地无法干涉物竞天择的原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湿地本身就想通过这样的残杀让小鱼小虾长点记性,也想让邛海鲌突破挺水植物密集秆茎的行为,顺便把自己隐藏不露的物语公之于众——湿地就是一个天国,一个拒绝与红尘喧嚣为伍的天国,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天国,自然就决定了湿地存在的意义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风的日子,是湿地用来阅读的好时光。天空上漂浮的云朵,杂七杂八的草本植物,还有一动不动的石头都是湿地的阅读对象。静谧而又和谐的氛围,爬满了阅读对象的身体,给湿地带来了舒心惬意的满足感。邛海鲌不愿意受到静谧的拘束,始终在水里焦躁不安地东游西逛,想以此引起湿地的注意,以便自己成为湿地阅读的重点对象。其实邛海鲌不用这样在乎自己是否被湿地阅读,它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湿地默默地阅读了无数遍了。邛海鲌焦躁和好胜的德行,成了它无法走进湿地内心深处的障碍。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湿地从阅读的过程中,剔除邛海鲌暧昧的意向,不纯的动机和可悲可笑的虚荣而获得很多殷实的收获。

  生活的残酷与辛酸,让小鱼小虾从中汲取了苦涩的结果。邛海鲌吃掉一只小鱼小虾,就是间接品尝到了一次这种苦涩。吃得越多,小鱼小虾的苦涩就会在邛海鲌的身体里积淀得越多。这些苦涩的滋味随时随地都在提醒邛海鲌,千万不要把挺水植物当成自己的天然屏障,更不能对自己的生命掉以轻心。所以,它们闯进挺水植物的领地饱餐一顿后,都会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甚至还要远离淤泥分布的地带,潜入深水中去。邛海鲌对湿地的警惕性很高,这点足以证明邛海鲌想引起湿地阅读它的目的不是要讨好湿地而是在炫耀自己。它们从来也没有把湿地当成过自己的天国,这就如同山峦和森林也不会把湿地当成自己的朋友一样。生活的经历以及存放在遗传链条上的教训告诉邛海鲌,湿地是一处吞噬它们身体的陷阱。邛海鲌情愿把自己的所有憧憬和感情预留在别处,也绝不会预留给湿地。这是湿地阅读邛海鲌获得的最大收获。邛海鲌误解了湿地的物语湿地很难过,至于远处的山峦和森林读不懂湿地的物语湿地并不在意。不能理解就无法沟通,出现误解也就在所难免。

  湿地要告诉给它们的物语,有可能是它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见的内容。这个内容就是,误解可以有,不理解也可以有,唯独虚伪、欺骗和阴谋是湿地绝不容许存在的现象。这些危险的元素完全有可能存在于山峦周围和森林中,但不会出现在湿地的身上。即使被其它动物把这些危险的元素带入了湿地,湿地也不会以讹传讹。信不信取决于山峦和森林的判断,就像邛海鲌吃小鱼小虾是鱼的事情不是湿地的事情一样。

  菜花蛇

  水与湿地交界处,生长着茂密的睡莲、芡菜、浮萍、芦苇、水烛、菰和芭茅类的野草。荒草萋萋遮天蔽日的环境,是菜花蛇眼中理想的潜伏场所。这样的场所既可以让菜花蛇透过草茎的缝隙窥视水面上的动静,浓郁的绿色还可以像一窊神秘的轻舟,让菜花蛇在享足了口福之后优哉游哉随了时光荡入曼妙的神游之中。蛇对荫蔽潮湿情有独钟的栖息取向,与湿地的属性不谋而合,也与出窍的灵魂在其出没场所的选择上趋于一致。生活在湿地的生物看没看见过灵魂彼此都不置可否,但这并不妨碍蛇把荒草萋萋遮天蔽日的环境当成自己空寂玄奧的世界。即便只是湿地小小一个角落,也足够造就与成全它的占有欲、孤僻、暴烈性和神经质。菜花蛇丢失了温度,冰凉的身体上每一处缺乏温度的空隙,都被类似灵界才有的神经质填得满满当当的。菜花蛇是冰凉的,湿地也是冰凉的,而没有蛇或者湿地的地方不仅不冰凉,甚至还很嘈杂、炎热和闷燥。湿地为蛇的生存提供了驿站,蛇的存在又在湿地与山峦之间搭起了一道桥,让山峦荒地和林木繁茂的物质世界与灵魂的世界有了相互交融的机会。

  现在的菜花蛇已经不同于它的祖先无足蜥蜴了。虽然爬行的动作还在,亲水的习性还没有丧失,适应性依旧很强烈,但是时间不同了,环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迁,除了湿地和阴湿的环境外,已经与陆地产生了很深的隔阂。皲裂的土地,风化的岩层都是它们的生命禁区。炎热带来的干旱本来是给湿地的,菜花蛇却首当其冲替湿地承受了干旱的合围与吞噬厄运。既然湿地是蛇尾随生命的大部队从水中最后登上陆地的唯一避难所,所以蛇替湿地承受干旱的举动,既衬托出了生命进化对时间对自然的抵抗力度,也衬托出了蛇对水对湿地的感念的厚度。

  菜花蛇的身子上裹满了湿地淤泥滑溜溜的成分,蛇皮上的花纹简直就是沼泽中植物颜色和线条的倒影,就连蛇分泌出来的气味和冰凉的身体,也是湿地的属性在延伸。湿地不是完全的水,没有水的变化多端与震撼性。湿地也不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到处布满了干裂的深沟和贫瘠的沙砾。湿地清楚自己是什么模样。一条菜花蛇就是一截湿地。

  菜花蛇总是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始终与周围的环境保持着距离。被天敌捕食或者被陌生的环境吸干了身上的水分而客死它乡的情形历历在目。哪怕趁着夜晚天降雨水偷渡到湿地以外的地方去猎食田鼠,它也会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见好就收再度退回到湿地中,绝不会因为贪婪而让自己的生命葬送在贪婪中。陆地上的很多天敌大多会通过蛇蜕落下来的皮来追踪蛇的行踪,在这些天敌的眼睛里面,没有腿脚又不断蜕皮的蛇简直愚蠢透顶了,简直就是摆在它们爪子面前的一坨肉。可是,蛇的天敌就没有一个会静下心来把细想想,蛇蜕皮就是蛇讨厌干旱环境中的天敌,连它们的气气都不想闻到,干脆把皮蜕掉以示自己同它们彻底划清立场。湿地何尝又不是这样的一个态度和立场呢?

  褐斑蜻蜓

  一棵老树翻到在湿地布满了浮萍的绿水中。张牙舞爪的枝条戳向天空,拼命与踮起脚尖朝上生长的芦苇、菖蒲和芭茅比试着身高。这是湿地的高度,也是褐斑蜻蜓的生活领地。湿地的高度不是用来炫耀它的身高也不是用来招摇它有多么富裕的营养。植物想长多高是植物的事情。湿地只是借用植物的身高,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愫而已。褐斑蜻蜓把自己的生活领地建立在湿地情愫最为集中的地方,足见它与众不同的个性。

  整个夏天,褐斑蜻蜓都在湿地上空飞行。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固定的方向,甚至没有固定目标的飞翔,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是湿地驿站的住客而更像是天外派来逡巡的使者。看着褐斑蜻蜓惬意无比的飞翔姿势,所有湿地驿站里的住客都对它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这些驿站的住客并不知道每一只褐斑蜻蜓都有一根隐形的线拴在湿地的手中。也不知道湿地的水就是孕育褐斑蜻蜓幼虫的摇篮。更不晓得只要湿地高兴了就会放飞褐斑蜻蜓,不高兴了就会把它们收回来。无疑,褐斑蜻蜓就是湿地情愫的物质语言。

  褐斑蜻蜓在天空中飞累了,或者遇到下雨的时候,都会降落在植物茎秆的顶端。几个世纪以来它们的家族一直受到追捕,包括它们的幼虫一降生到水中,就因遭遇鱼和其它水生动物的围攻而踏上了逃亡的道路,所以褐斑蜻蜓一般都在飞翔而不敢轻易停歇下来。除了湿地草茎高高戳向天空的尖端部分之外,褐斑蜻蜓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所有可以用来停靠它们身子的地方,都暗藏杀机和潜伏着危险的元素。它们情愿冒雨止步在远离尘烟的湿地植物的尖端,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持有的警惕性,随随便便驻足在危机四伏乌烟瘴气的地方的态度,无意之间泄露出了它们对现实物质世界并不是一味地加以唯美赞赏的。这条物质语言的线索十分重要。

  褐斑蜻蜓黄色的躯体上烙上了褐色的斑块,这是它们祖先的秉性,也是它们祖先选择深色调而不是浅色调的结果。它们用深色调努力靠近湿地淤泥黑黝黝的色调,一方面是想用这种靠近的态度和取向表明自己对湿地的敬畏,另外一方面也应正出它们已经充分意识到,只有深色调才会具有深沉踏实的安全感,才会给它们提供城府范畴内的纵深度和战略伸缩性。在浅色调的映衬下,只有深色调才会下坠得更快,陷入湿地的程度更深,更有效地躲过来自于浅色调环境中天敌的致命攻击。珍惜生命,珍惜身体,不为外界的诱惑轻易放纵、癫狂、忘本忘宗,是褐斑蜻蜓也是湿地的本性。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3-11-10 20:51 编辑 ]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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