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 　 七月的第一天。早上，天阴着，像心情糟糕的人，闷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再也憋不住难过，放声大哭一样，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且有轰鸣的雷声和闪电造着声势。
　　昨天，还想起“七月流火”一词。七月流火，原本是指大火星西行，天气转凉，但现在，却被很多人用来形容天气炎热。在我们这里，七月开始，天气还要热一阵子，但我还是想根据原意，用它来形容天气转凉。听说人大校长纪宝成在致欢迎词时说“七月流火，但充满热情的岂止是天气”，我犹豫了，不知该用“七月流火”这个词形容天凉，还是形容天热合适。
　　从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后，时至中午。好像是为着我的疑惑和犹豫，特意给我一个答案，外面下起了雨。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中，天色越发暗了。屋子里暗淡的光线，让我几乎产生错觉，误以为是黄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黄昏的雨是孤独而伤感的。幽思缠绵的女子，独坐黄昏，看落花寂寂，听雨声凄凄，让缠绵悱恻的心情化为一首传世的词，大约只有李清照这样的才女了。
　　而现在，虽说雷雨交加，闪电一次次划过，幽暗的屋子瞬间无比光亮，又很快暗下来，但毕竟不是黄昏。
　　只是中午。还有一个下午，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喝下午茶，赏落日余晖，看星星月亮。雨天，甚至可以有机会看见彩虹。
　　就像人生，不知不觉，青春已逝，容颜渐老。虽没有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步入中年，倒也看淡了许多。回望来路，虽然有时也会莫名生出些伤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因着对生命中的苍凉生出的感悟，有时也为生活的没有太多波折和坎坷而欣慰。消退了青春的热情，步子更稳健，看淡了世态炎凉，行走更从容。文字是茶余饭后的喜欢，清风明月一般，在生命的纸张上自由舒展，氤氲着淡淡的水墨图案。
　　那么多的日子，任窗外风雨飘摇，我只安坐，听风听雨，心底越发澄澈清透。爱吧，生命那么短，但一切还来得及。爱着一切可爱的事物，甚至可憎的面目，这都是上天的珍贵赐予。鸟儿在天上飞，青蛙在池塘叫，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权利。你看，连那对着人乱叫、几乎跑上前来欲咬一口的小狗，一旦安静下来，摇着尾巴做出可怜的样子，不是也有了些可爱？
　　风夹着雨从纱窗吹进来，窗台上的小绿叶植物被吹得摇摆。在一阵阵电闪雷鸣中，慌乱地关窗。偏偏是雨天独自在家，又被轰隆的雷声震撼，生出些须的胆怯。这个中午，餐桌对面，椅子空着。没有人与我边吃边聊，我只能看着墙上的画。
　　忽然产生了点奇想：独自对着这幅古画吃饭，是何种感受。雨势稍歇，即去厨房。一条新鲜的鲫鱼，被熬成牛奶一般颜色、味道鲜美的汤，再加上一个青菜和新出锅的馒头，齐齐整整地摆在餐桌上后，忘记了初衷，只顾了吃。很快，胃被填得极其舒服。人间烟火，温暖无比。
　　沏一壶茶，再坐下来，闲闲地喝着。这样一个安静的时刻，又有雨声在窗外，对一幅画的端详，多了些仔细。
　　这应该是闺房一隅。木桌上，一枝玉兰花从斐翠绿的细颈碎瓷花甁里探出来，欲坠的姿势，似正被风吹着，花瓣随时会飘落。旁边一只瓷碗，亦是翡翠绿，碗口正对了那欲坠的花朵。画面简洁，静雅华贵。
　　闺房的主人大约在屋子里待久了，有点烦闷，独自去花园走了那么一会儿。花园很寂静，风轻轻吹着，一只鸟儿蓦地飞过，留下一阵婉转的鸣唱。闺房的主人在花园里走着，后来在一棵玉兰树下停留，仰头看一树玉兰花在风中摇动，如欲飞的白鸽子。为之心动，伸出手臂，从树上折下一枝握在手里，仔细端详。随后又因着点零星的雨，离开玉兰树，沿碎石小径而行。
　　返回屋子前，在回廊里，依栏沉思了会儿，回到屋子，将折下的花枝插在瓶子里，用碗盛了些水倒进花瓶。然后，坐在窗前，幽幽地想着心事。
　　端详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古旧木桌，一瓶、一碗、一枝花，始终不见那折花的人走出来。那人大约有些倦意，偎着椅子睡着了。
　　雨又渐大，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啪嗒！啪嗒！“地摧打着窗外那棵樱树，声音听起来有些凄惨，像是樱树在竭力挣扎躲避，雨还是鞭子一样落在它身上。幸好这时樱花早已谢了，不然，一定是在劫难逃、落红无数了。枝叶繁茂的樱树，不是几年前那个小细樱树了，渐渐粗壮的它，现在有足够的力量经受风雨。
　　雨声中，在松软的床上躺下，听风听雨，很快入睡。又被一阵雷鸣惊醒，见窗玻璃上，雨水不断流下，像泪流满面的脸，肆意宣泄着一种情绪。
　　雨还在下。想着刚才短短的一觉，即是小憩。小憩一词的典故，甚是有趣：唐朝有个文员大将冒圣，与当朝司法大臣之妻程大妞当朝对话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我没有睡觉，只是小憩一下。”当朝文武大臣满朝为之哄笑，“小憩”故此流传了下来。照此来说，我刚才也是小憩一下，算不得睡觉。不过，生活中，如果谁把小睡说成“小憩一下”，大约会让人觉得有些迂腐可笑。我又想起”七月流火“一词，《诗经》里明明是指天气转凉，为什么人们要用它来形容天热呢？大约是因为“流火”两个字让人误会吧？
　　看着雨，发了一阵子呆，雨，渐渐小了。这时，女友慧打来电话，说一会儿过来。
　　慧住在乡下，还不到四十岁。如名字一样，聪慧而美丽，性格温顺，人又朴实能干。每次从乡下进城，总要给我带些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几分钟后，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慧拎着个仿蛇皮袋子站在门口。
　　慧从乡下坐车到城里，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这次来，是为她母亲前不久住院的药费报销的事。中午到这里时，雨下得很大，与一起来的朋友在快餐店吃过饭，处理完事情，她就来我这里了。
　　我把袋子里抖出的大蒜、扁豆、黄瓜之类的菜放到厨房时，想到她一路拎着个袋子，只为我可以吃到他们园子里的新鲜菜，心里感动，反倒说不出什么。
　　慧跟我说，前几天，她爱人从河里捉了两条鱼，吃了一条，另一条放到院子里的荷花池，打算养着，结果却死了。知道我喜欢吃他们做的油炸小河鱼，临来时，她爱人叮嘱她，约我们周末去乡下，一起去捉鱼。下过雨后，河里的鱼就会多了。
　　逢了雨季，河水比平时迅猛，有些浑浊，哗哗地流淌的水中，鱼儿不时跳出水面，又很快落进水里。这时，慧的爱人会有办法捉上来大大小小的鱼。将捉来的鱼放进盛了水的桶里，我们伸手去，没等摸到，鱼就蹦跳起来，溅了一身的水。想到这情景，心里充满了愉快。
　　慧虽说在乡下，日子过得还算好，只是年近四十，还没有孩子。没有生养个孩子，这一生，多少存些遗憾，朋友也为他们焦急。慧说，通过前段时间的治疗，医生说，目前慧的身体状况较好，有望生育。我说，那就赶紧生一个可爱的宝宝，跟我们一起去捉鱼吧！说完，慧跟我一起笑了。
　　我很想去乡下，跟慧一起去河边，去慧的家。不知为什么，我的想象中，慧的家里，也会有一个画上的瓷瓶，安静在屋子一角。尽管现在，玉兰花早已落了。
　　雨停了，天色明朗。墙上的古画也随之色泽光艳，好像是闺房的主人开了窗，有光照进来，也有风吹来，隐约间，似嗅到玉兰的香气。这个中午，雨将我与外界隔开，却又似乎进入一个神奇的地方，愉快、又有所期待。
　　如果用一天，比喻人的一生，中午就是人到中年。如果用一年来比喻，七月就是人的中年。七月，麦子收割完毕，即将归入粮仓。七月，荷花盛开，夏花灿烂。七月之后，庄稼正茁壮。七月过后，很快就会桂花飘香。秋收的田野，一片繁忙景象。再之后，霜染秋菊，落叶金黄。不久，围炉夜话，踏雪寻梅的冬天也到了。
　　七月流火。经历了烂漫的春和火热的夏，从容走向成熟的秋天。人到中年，经历世事沧桑，看人间风景无数。渐凉的风中，怀有一颗悲悯而温暖的心，回望来时的路，静静等待着一场厚厚的大雪，覆盖一生的痕迹，这情景，有点像一幅带点古意的画了。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7-20 22: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