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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丘北,时光之城

2021-12-23叙事散文吴安臣
2014年3月21日,清明节期间,余和几位好友赴云南文山州丘北县温浏乡,适逢好友蔡石朝母亲三周年祭,沿途所见所感,略记几笔。这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小城,它端坐在时光之外,每一寸光阴在这里流淌的速度似乎都比别处要慢得多。这里的水围着山,浸润着山……
  2014年3月21日,清明节期间,余和几位好友赴云南文山州丘北县温浏乡,适逢好友蔡石朝母亲三周年祭,沿途所见所感,略记几笔。
这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小城,它端坐在时光之外,每一寸光阴在这里流淌的速度似乎都比别处要慢得多。这里的水围着山,浸润着山,让山体闪烁着远古的黑铁光泽。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是沉淀过后的岁月精华。丘北,以特殊的形式让我记住了这座小城和有关它的一切。

  那些山,静默如铁,似乎是在你不经意间呼喇喇就从地下冒了出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力度。也许在地心里受到了太多阻力,山顶被削得奇形怪状。造物主的剪裁透着细腻和别样的心思。它们绝不同于云岭高原别处的山,这里的山虽然连绵起伏,却带着小家碧玉般的文静和婀娜。雄浑的山似乎在水的浸泡下变得柔若无骨了,那么温情的山,在你面对它的时候,不忍用太阳刚的词去形容它,它是母性的山,从内到外都有这样的气质和神韵。在被水浸泡的柔软时光里,丘北呈现出了她妩媚的一面。多少人用心感受过这里的山,多少人用心丈量过这里的山,都不重要,因为我眼里的丘北之岭就这样存在于我的印象里。也许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思考,甚至于无聊的对比。
普者黑的水光在阳光下呈现出别样的沉静和色彩,有多少文人墨客曾在这片水上写过文字,他们或用心或受命而作,总之让这片位于滇东南的水域有了异域般的魅力。在小城丘北,司机会自豪地告诉你,来了,就多待几天嘛!他们的语气里带着多少自豪呵,普者黑的水应该像一个带着蛊惑的女子一样,是能牵住你的脚步的。贪恋山,迷于水,我等肉体凡胎自然免不了俗。所以即便口里拒绝着,说俗事缠身,但心里却想着,只等再有机会,仍要来赴普者黑的盛情邀约。
一汪碧水,以荷打底,澄明无物,透着禅的意味,沉淀着原初的内质,这等景致比之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能逊色到哪里?是啊,这等清洌洌的水,西湖有吗?扬州有吗?西湖之景,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如火骄阳和到灵隐寺时闷热天气里如雨般的汗水;而扬州,去之时,离之时,都是大雾弥漫,笼罩在头顶,那等压抑和沉重,让人记忆犹新。而普者黑从上到下都是鲜亮的,亮得人心里畅快。清洌洌的水让你不想再做匆匆过客,而想幻变成一尾鱼,终老在这碧水青山间,或者附在那石上,和那里的草木一起经历风霜雨露,即便最后风干成块石头,也在所不惜。
任何一篇文字在这里都是带有修饰的,绝对比不上那原汁原味的山水。去掉叙述和修饰的枝蔓,我想呈现的就是最本质的普者黑。面对这片静默的水,我不愿饶舌,所以用比山水更静默的文字记载着闪电般留存在记忆里的片段。

  还有比这更缓慢的小城吗?在这里,牛车随处可见,牛的温顺和赶车人无意挥鞭的懒散相得益彰。春天的田野里,生机勃勃,地上生长的蓬勃和地下种子窜出地表的呐喊,仿佛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田园盛会。寂静的田野里,望去,平畴,田坝,一只飞鸟瞬间就能将寂静打破。然而牛车不能,因为它太缓慢了,是一种比寂静还缓慢的运动。在城市里,人们奔忙劳顿,谈股票,谈生意,快得令人窒息。然而丘北太慢,从一乘又一乘的牛车开始。时光就此停滞。喧嚣的世界都在外面,与丘北无关。这让我想起了马车,在见到丘北的牛车之前,我一直以为马车已经算是比较缓慢的交通工具了,它的缓慢让我几乎忘记了马其实是能迅捷奔跑的。即便如此,马车也比汽车、火车慢了许多,然而丘北的牛车却比马车更慢,你可以悠悠地在牛车上慢慢欣赏田园物事,慢到时光停滞着,陷入粘稠不动的状态里。
我和朋友走着,站在一个废弃的水库大坝上,远远地看一个洗衣的妇人。她在捶打着衣物,那里的水没有普者黑的明净,但是却有着普者黑的静默,那汪水像镜面,妇人像是以手为刀,划开了镜面的一角。妇人抡起棒槌来,敲打几下,瞬间打破静默。然后在水里浣洗一番,接着抖开衣物,迎着阳光看看,继而再用力捶打,如此反复。那种精心和粗糙的棒槌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物件和捶打衣物的动作,在我记忆里已经离开太久。那是不是在一幕剧里?在城里,我无心这样的慢,因为还有太多的应酬和琐事缠身,我耳里除了洗衣机的声音就是喧嚣扰攘的市声。而丘北的物事,细数起来,都为慢而生。
到丘北,可以忙乎的事太少,心就慢慢地沉了下来,没事,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听朋友指着山说,他们的家族是从山那边迁过来的,他的祖上曾经有个长着尾巴的先人。随着朋友的手势,我的目光也渐行渐高,最后深入到故事当中。据说这位长着尾巴的先人居然育有六子,经过长途跋涉定居此地之后,就繁衍了整整一个村落的人。这个故事在外人听来平淡无奇,然而在他们家漫长的家族史上,却是壮举,值得在族谱里牢牢记载。坐在石头上感觉时光那么漫长,故事虽然充满了曲折和鲜为人知的细节,但我却总觉得不过瘾。是啊,时光如此充裕,需要听那些久远的故事才能补充完整一段又一段的空白。流云在那刻静止了,目光之下则是一棵寂寞的枇杷树,枝繁叶茂的枇杷站在离怪石林立的山峰不远处。

  漫长时光里,一切都那么慢,再没有一篇像样的文字可读,实在会被慢的时光给掳进混沌状态里。于是我录下了朋友的父亲和她的姐姐在祭祀时哭诉的一切,我这样录制没有征得他们同意,但私心里我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记住丘北这段特殊的时光。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三年,然而一去到坟茔前,他的父亲就再也无法压抑那种失去老伴的痛苦,他每挥着镰刀割一通杂草就会停下来说,“你这个独人啊!”“啊”字带着鼻翼抽动的声音。开始我不理解他为什么称亡妻为“独人”,后来看了碑文,我才明白,她从小父母双亡,早早就嫁给了朋友的父亲。那种似是而非的哭声苍凉而悲伤,让闻者心酸,因为人世间的情好多时候就寄寓在这样的哭声里。所以,我一直不敢直视他。他停下挥舞的镰刀时,必然是他的哭声响起之时。哭声里我明白他们夫妻俩育两男三女,含辛茹苦;哭声里我明白他们勤俭的细节,为了买某个物件,节省到家的父亲和妻子争吵,舍不得吃好的;哭声里我明白在她病来如山倒,最终没来得及享福撒手人寰的情形……与朋友父亲的那种近乎自言自语的悲怆相反的是,朋友的姐姐刚放下祭祀的物件就坐到了墓的一侧哭。那哭声悠长,宛如唱戏者的拖音,一桩桩,一件件,念及亲恩,饱含思念,哭到动情处,头发被山风吹乱了也不捋一下,直哭到嗓子嘶哑。
然而,沉重的思念也像生命里的负累,他们哭过之后就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下山的时候,我看他们的脚步都很轻快。那位劳苦一生的母亲,想必在天堂也会得到安慰了。回程路上,我看见许多墓都有祭拜过的痕迹。我想那些已经消逝的哭声虽已被风吹散,但会被时光记住,会被像我一样有心的人记住一些影像和片段。悠悠时光里,能让我们记住的还有更多吗?念亲恩,才能淘洗到旧时光。在故乡滇西,清明时节哭者甚少,一般只有祭祀新坟者会哭,因为逝者刚去不久,面对一抔新土,难捱思念。如丘北这般在亡者去世数年后还如此哭者,实在令我不解。不过仔细思量,也才明白,任时光再流失,流失不掉的是思念。哭也许就是一种最大众化的感恩形式而已。记载思念的还是最本真的心。
经过一个集镇,我看到集市上有许多犍牛,显然是打算参加一场斗牛赛。为了不耽误比赛时间,牛是用四轮车载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赛场用木头简单围了,里面的红土地凹凸不平。很明显,这些简陋的设施远远不能和香港的赛马场相比,然而三三两两的观者仍然兴味盎然。据朋友介绍,这是最乡土化的丘北或者叫最丘北化的娱乐方式。这样的活动不经常举行,所以四乡八寨来了很多人。春日里,看斗牛,漫长光阴里该多出多少兴味和乐趣来。比起香港人赛马时的狂热,丘北的斗牛比赛却显得慢条斯理,等了半天,只看到参赛者还在为牛梳理,有的甚至还在和牛絮絮交谈;或者一群人围着即将走上赛场的牛品头论足,就是不见开赛。于是,我们一行人只有离开。然而,这种丘北乡村的斗牛比赛,就这样驻扎在我的记忆里。
丘北,是我一个人的。当脑海里不期然冒出这句话时,我想到了彭学明的《一个人的湘西辞典》。如果丘北是我的,那这个辞典才录入了几个词条而已。时光之外的丘北小城,以它独有的慢粘附了一切,我喜欢那种慢的感觉。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4-6-17 12: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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