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边
2021-12-23抒情散文宋长征
再没有在水边让我们感到如此静谧了,河水像一面镜子,从容折叠天上的云层。春日如歌,燕子在归巢时的依恋洒落长空,像凌空跳跃的音符,弹跳,弹跳在柔软的水波上,呼唤在河底屏住呼吸飘摇的水草。水草是河流的灵魂,一直在舞蹈,每当到了夏天我们便会领略到这……
再没有在水边让我们感到如此静谧了,河水像一面镜子,从容折叠天上的云层。春日如歌,燕子在归巢时的依恋洒落长空,像凌空跳跃的音符,弹跳,弹跳在柔软的水波上,呼唤在河底屏住呼吸飘摇的水草。水草是河流的灵魂,一直在舞蹈,每当到了夏天我们便会领略到这些水草的魔力,她们仿佛被水的手提拔着生长,鱼儿,泥鳅,虾米,小而千奇百怪的浮游生物穿梭其间。水里也是一个宽阔的世界,蚌的动作懒散而悠闲,张开硕大的贝壳吞吐河水与泥浆,在柔软的河底犁开一条长长的垄沟,跋涉在水之田野。没有人播种,但水之田野还是保持了原始的单纯与繁盛。芦苇习惯了水中的生活,试着用箭矢般锋利的嫩芽,刺破微凉的水面,她们要畅然呼吸这尘世的雨,这尘世的风,要在秋天扬起飘扬的荻花,仿佛进入收获的节日盛景。而那个时节,人的神思是荡漾的,在荻花飘荡的韵律中感受着季节的神奇,时间的流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青青的芦苇滩,每个人的水边都有一个钟爱的女子——来自水的滋润,来自蒹葭苍茫的深处,来自一片飞舞的荻花,一转眼,一闪眉,变成可以携手一生的那个人。 河水是女性的河水,水边的杨柳足以说明。飘扬的柳枝便是女子柔软的手臂,穿过透明的,朦胧的,充满生机的春色,清澈到一如孩童的眼眸。她的神情是懵懂的单纯的渴望的,她的歌唱是清脆的婉约的绝无尘世的熏染。柳树下的青石板,浣衣的石阶上青苔在萌动,朦朦的绿意忘情啜饮扑面而来的水汽。如果恰好有三两个浣衣的女子,一高一低的棒槌声会贴着水面传出很远。通通,通通,和着蛙鸣,和着燕子的呢喃。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是一家人长长短短的季节见证,一双手在抚摸一件小儿的衣裳时,母性便会在眼底流转。一个人的一生,离不开庄稼离不开土地,同样也离不开一条小河的环绕与洗涤。母亲在水边出现,母亲在水边浣衣,母亲在水边徘徊低语,母亲蹒跚着身影渐渐离去……你能理解春天的忧伤吗?你能听懂远年的捣衣声声,慈爱的呼唤么?你能看懂一条柔弱的青柳为什么一直守候在茫茫的水岸,从来不曾离去么?——那是母亲幻化的身影,在追忆似水流年时将点点泪水汇集成一条爱之河流,汩汩流向白云深处。 我们站在堤岸上,眼界顿时开阔了许多。大树小树依偎着取暖,将长长的河堤染成一条绿色的丝带;静静看去,明净的河水就变成了一条纯白的丝带,落日下潺潺流出,奔向日出的远方。哪一片土地都离不开河流的滋养——在草原,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从席慕容多情的乡愁里绵延流淌,若非离乡太久,又怎能理解那种思乡的痛楚。神鹰在天空盘旋,马头琴声在低诉,在徘徊,在呼唤,在悠扬千年不散的离愁别绪。 有了乡土才会有乡愁,有了乡愁的生命即使劈开千山万水的阻隔也要回到故乡的怀抱。不倦的河流就成了漫长的期待与寄托,在日月长夜的低回里写下一首首乡愁的长诗。我们如果厌倦了忙碌的生活,我们如果吃够了他乡之苦,第一个想到的词语便会是故乡,第一个想起的歌谣便会是流水潺潺的音符。村庄渐渐笼罩在夕阳金黄的光影下,远远看去屋脊和屋檐镶上了一道道金边。堤岸上的梨树正在盛开如雪的梨花,落落花香自鬓发间缠绕滑落,有丝绸般柔滑的质感。在有关故乡的书写里,往往一场梨花的凋谢会产生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一年的出走,你的身影拉长在遥远的地平线,像一道无解的方程。姑娘的歌声在花瓣纷飞中凋零,哽咽,原来春天也会让人如此痛彻心扉。是谁说过的等到梨花再开一定回来,又是谁说过的梨花胜雪——你是我心中最美的新娘。洁白无声的凋零,一场花事在暮春的夕阳下黯然收场,流淌的小河为证,私语的燕子在梨花缤纷的当口,窥见春天的隐私。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已熟悉了居住的村庄,树的年轮包裹在时间的深处,但总是透过一年年萌生的枝条,告诉我们翻阅的年景。如果把老迈的村庄当做一条驶向远方的帆船,我们就成了掌握各种生存本领的水手。我们通过一双粗糙的大手编织时间的缆索,我们用眼神目测时间深处灯塔的距离,我们把脚步当做沉重的锚链,一次次抛锚起锚,一次次起航,向着彼岸。在这片土地的汪洋里,谷物是我们打捞的鱼虾,丰年欠年将悲喜写进深深浅浅的皱纹,希望与失落写在夕阳升起的帆影。我们习惯了这种单调的生活,我们更需要挣脱这种寂寞,摇动的船桨有时浮躁,有时沉稳,迎来一轮又一轮春天的曙色。 日落黄昏,我们的心绪往往会不由自主的一沉,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在逝去的一天里,在流水的河边,我们亲眼目睹了年华老去,流水见证我们行走的身影。而夜晚总是要到来的,在宁静的大自然,夜晚的到来如此从容,仿佛一位疲倦的少女轻轻合上眼帘。星光在夜空闪烁,每一缕星光都是神发所出的光芒与启示,告诉我们如何在沉静的夜里,学会思索。 春夜,草虫的低鸣有些纤细,仿佛一根飘渺的琴弦,横亘在大地中央。苏醒的麦苗,经过一场春雨的滋润,咝咝拔节。田埂上的野草换上轻便的草履,在田野上奔跑。醒来的田鼠与野兔,将御寒的洞口轻轻打开,贪婪呼吸着透明的春日气息。人便也是在这个时刻醒来的,围炉夜话的篝火渐渐远去,闪烁的火苗尽管在最后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你还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看萌发的柳,嗅嗅春草的气息,在夜色中走过一片咝咝的拔节声时,理解了麦子为何在冬日保持沉寂。 河水中,朦胧的水汽渐次氤氲,一小团一小团融合在一起,结成一张朦胧的大网,将清澈的水面笼罩起来。水草还未停止摇曳,河蚌犁了一天的河泥,背靠在一块石头上酣然入睡,偶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白白的水练在夜色中一闪,像琴键发出清灵的脆响。 而我们的脚步还未停歇,趁着最后一缕落日流溢的光辉在一座老旧的水闸前停下。河流在此分岔,一条流向远方,一条通向田野的深处。有时我们的智慧来自于神的启示,在河流未能到达的地方,用思想开掘出另一条通衢。沉重的闸门上方,硕大的丝帽已经斑斑锈迹,仿佛还能听见开闸时水流巨大落差发出的轰鸣。河水浩浩流向广袤的田野——而庄稼的回报是饱满的,在很多个秋天,谷穗沉甸甸地在夕阳下闪光。我们掌握了最简单的生存法则,由此,宁愿在星空下徘徊思索,也不想在刚刚苏醒的春夜安然入睡。打谷场上,被积雪覆盖一冬的草籽渐次萌芽,长长的根系蚯蚓般拱开坚硬的泥土。紧靠水闸,还能听见打谷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一个个忙碌了一天的乡亲褪去汗渍的衣衫,噗通噗通跳进水闸前面的蓄水库,疲惫哀伤如脱落的泥垢,沉入生活的谷底。 在水边,我们的村庄将灯火点燃,水汽氤氲中鱼腥草的清香沿着夜色流转,星空下,一条银白的练子将村庄裹紧,裹紧,一条大船在深夜起航,驶向更深更远的春天。——我还在朦胧夜色的关照下,漫笔似近还远的春天。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5-3 14: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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