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险的旅程(2)

　　
广西风云
　　
　　列车跨过了贵州的崇山峻岭，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到达风光秀丽的广西。由于是慢车，一步三摇，逢站必停，上下车人次很多，乘务员没有太多的心思查票，再加上我们已有了扒车的经验，遇到乘务员摆出一副神态自若架势，轻松地蒙混过关，因此行程颇为顺利。
　　车到金城江，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广西两派武斗，一方抢走车头，一方扒断铁轨，致使列车无法行进。车在金城江一停就是三天，旅客焦躁不安，再好的风景也无心欣赏。我们更是心急如焚，因为无论怎样节约，每耽误一天，都要耗费我们少得可怜而又极其宝贵的经费。
　　列车终于可以前行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兴奋地登上火车。开车前，一伙不速之客也登上了火车，他们戴着红袖套，手执大刀，长矛，凶神恶煞地命令旅客抬起头来，接受检查。原来是当地造反派上车来搜捕与他们对立的另一派成员。不一会，几个人被查出来了，立即被五花大绑，拖下车去。接着传来凄惨的哀鸣。
　　列车载着惊魄未定的旅客来到了柳州，迎接我们的是比贵州阴霾更为可怕的东西——枪声。枪声时起时落，有远有近，不知是从哪里打来的，也不知打到哪里。当地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把枪声当作鞭炮，毫不在意，该干嘛干嘛。
　　而我们却被枪声困在车站内动弹不得。出站，无处可去，甚至连生命都无法保障。何况出站以后，能否再进来也是一大问题。这样，我们在柳州整整呆了4天，却连柳州城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但车站内也并不安全。枪声绝不是喜庆的鞭炮，子弹也不是吃素的，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孩被流弹击中，腿部鲜血直流，父母心疼地哭天喊地，好不容易才在众人的帮助下，送往医院。一天夜晚，我爬进一个卧铺车厢睡觉，因天气太热，把头伸出窗外。入睡不久，一声枪响把我惊醒，原来一颗子弹从我耳边飞过。我惊出一身冷汗，不顾闷热，将头缩回车厢内，久久未能入睡。这实在好险，如果子弹再偏过几公分，我将以不到20岁的青春年华就莫名其妙地客死异乡。
　　枪声不仅将我们困在车站，也困住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列车。柳州是广西的交通枢纽，黔桂、湘桂、越桂三条铁路在这里交汇，平时每天有几十趟列车从这里发车或路过。武斗以后，交通中断，许多班车延误或停驶，连从河内开往北京的国际列车——6次特快也不能幸免。随着列车的停驶，大量旅客滞留在车站，使车站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难民营。
　　柳州站内，与广西秀丽的风光相反，一片狼藉。车厢内、站台上、候车室、走道、广场上，每一个角落，横七竖八躺着、坐着、站着各种各样的人。到处是尘土、垃圾和污水，甚至还有大小便，这些成了苍蝇和蚊虫的乐园和滋生地。更使这污浊的环境雪上加霜。
　　7月的柳州天气奇热，气温在30度以上，这对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云南人来说实在难以适应。湿热的气候使我们身上的汗从来没有干过，连衣服都是潮的。高温又成就了蚊虫的肆虐，身上、脸上被叮得“千疮百孔”。高温还使我们难以入睡，更是苦不堪言。最要命的是口渴，高温和出汗使水分大量流失，补充水分是必不可少的。柳州车站，不少小贩拎着茶壶、水杯，四处叫卖：“凉茶、凉茶，一分钱一杯”。一分钱一杯，何等便宜，但对一分钱都要扮成两半用的我们来说，一分钱也得节约。因此，喝水也严格限制在保命的范围内，绝不敢开怀畅饮，每天在干渴中煎熬。我们仿佛不是生存在四季常绿的广西，而是被抛弃在荒凉的撒哈拉大沙漠。
　　小偷是柳州车站内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线。不时停到有人惊呼：“我的钱被偷了。”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或者是绝望的哀嚎。出门在外，钱粮被盗，其惨景可想而知。但当时当权派已被打倒或靠边，公检法已被砸烂，掌权的是造反派，可他们忙于争权夺利，拼死相斗，有谁来管这些事呢？一些愤怒的被盗旅客自发组织起来抓小偷。一天，一名小偷被抓，几个年轻人把他捆绑起来，游行示众。边走边用带铜扣的皮带抽打。老挺吃过被盗的苦头，自然对小偷恨之入骨，也上去揍了几下。之后，小偷被带到墙角，几个人围上去，一阵痛打，小偷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竟毫无声息，连皮带打下去也豪无反应。几个人一看情况不妙，才一哄而散。我虽然痛恨小偷，但看到人的尊严、健康、生命如此毫无保障，顿时感到一种莫明的悲哀。想想自己的前途，如果钱粮用尽，难免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更感到无比的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戒备和不信任已达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一天，我闲极无聊，看到两人正在下棋，便坐在旁边观战，还未看个明白，只见两人警惕地相互望了一眼，便收起棋盘，匆匆离去。
　　前往北京的强烈愿望，柳州令人难以忍受的生活，越来越少的钱粮，使我们被迫决定，冒险再次扒车。 (点击此处，续看下一部分《艰险的旅程(3)》)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2-4-26 15: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