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说再见

这是新年的晚宴，说起你，空气凝重起来，好几个人的眼泪已快要夺眶。而此刻，我们都知道，你已回到夫家那个小村庄，在用最后的力气与死神拼搏。 结局，意料中的结局。它，还是来得太早了。

多少次了，我很想去看看你，或许应该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你。在一个行走在生命边缘的人的面前，所有的语言都会是苍白无力的。我害怕我的语气会变成生离死别的痛苦，我担心我强作的欢笑会刺激你的敏感。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都那么不合时宜，就不如不出现吧。

一直犹豫至今，直到离别的日子就在眉睫。如果，我再顾忌什么，那么所有的理由都会成为我鄙视自己的话柄。我抓出手机，用最温柔的语气想跟你在短信上说几句话，告诉你，我一直很牵挂你。

心，纠结成麻花，手，一直不甚听使唤。我们共同的朋友，了解你，也了解我。他从离我远远的角落里过来，坐在我身边，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厉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在干嘛，但你还是听我的吧，不要发了，不要发了！他的哀伤，让我黯然疼痛。

我说，那我们下去看她吧，还来得及的，他摇摇头。我宁愿相信你最后一点力气，是留着给亲人的，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尊严，是吗？我多想看着你豪气干云地说“干了就干了”，然后仰起脖子一口干了，又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癌症已偷袭了你身体的一部份，而你，还全然不知。一群文字的亲戚们坐在一起，就着欢笑下酒喝的日子，谁又能听到死神匆忙的脚步呢？

别的病人需要家属掩饰着真实情况，而你，从一开始，你就明白。从手术台上下来，全身插满了导管，到化疗期的痛苦，你一一咽下。才稍微好些，你就拖着弱弱的身子，写下了催人泪下的文字。

你平静地述说这一路走来的辛酸苦痛，甚至平静地说，不久的一天你将要离去，却特别对亲人们尤其是小侄女的照顾作了由衷深情的赞扬和感谢。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依然忘记不了感恩。你的性子，白酒那样热烈，红酒那样温婉。我不知道，你在写着这些的时候，是不是泪流满面，而我，却是无法抑制。

我，看到了你渐走渐远的背影，我看着你，一直静静地看着你，想着你，想你会回过头来，一如往常那样，明媚地笑着，露出你洁白整齐的牙齿。爽朗豪气地说，我先走了！

去你家看你那一次，你依旧爽朗地跟我们一起说笑话，一起说生命多美好，你说你会战胜病魔的。那时候，我觉得你的心就像你们家客厅里那幕开满格桑花的墙那样，处处勃勃生机的样子。我放下心来，并坚信你的心灵强大会让病魔停止脚步。至少，它应该慢些，慢些，再慢些！

尔后，就慢慢听到你身体再度恶化的消息，即使是这样，你穿着红衣独自在湖边散步时遇见的那一次，也是那么与众不同。除了明显的消瘦以外，你还是把自己苍白的脸涂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以至，看上去，你还是个健康美貌的女子。我知道，你一直要做个精致的女子，一直拥有浪漫的情怀。如你的笔名那样，踏雪寻梅，多么多么诗情画意呀！

一幕幕回忆，化作更伤心，藏在脖子的深处。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竟想要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小村庄。朋友按下我说，别去了，你听我的，让她安静地走吧，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安静地离开，这是保护她爱她的最好方式。什么也不留恋地走，这样会更好些！

这些天，是太冰冷了，是不是世界也如这些天气这样的冰冷呢？那条不归的路上，你若去了，一路上有你的笑声，是不是就会有了春天的气息？我无法去猜想、设想、假想。只能怨苍天不灵，恨大地无情，让你在华年就要早早凋零。

这修修远远的路上，因为文字，我们遇见了，拥抱了，可还没有说要道别的。那一声还不来及说出口的再见，这一别，就真的永远不见了。泪，如心高悬，急急忙忙地掉在地下。


[ 本帖最后由 叶浅韵 于 2014-1-2 20: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