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迈赴死

豪迈赴死
□ 林文华

刘健是我朋友，也是我敬仰的兄长。缘于帮他做出版前的文字校对，得以先睹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戏葬》为快。仔细拜读全文后，我倍受鼓舞，亦倍感亲切。
这是一部二十五万字的长篇，也是我读到的汉中本土作家里不可多得的好小说，是刘健隐居于铺镇雷家园子，花一年多时间才铸就的精品；这也是一部专写汉中人事的本土小说，文中大量使用汉中方言土语以及真实的地名，这非但没有削弱小说的虚构特性，反使人读来亲切。

小说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让一个死去一百多年的傻子说话，讲述的是“庚子国变”背景下发生在汉中乡下的一个教案故事。明线是以傻子李一和他的媳妇麦娘，以及麦娘的相好李栋荣三个人为代表的北乡人和神甫罗西德之间的斗争，暗线却是康老太爷委托秀才李栋荣和刽子手傻子的舅爷去为他寻找一把杀过五百人的镇宅大刀的曲折经历。县牢里的大刀只杀过四百九十五个半人，需要再杀四个半人淬火。如何找到四个半人来喂这口饥饿的大刀，一直是吸引读者读下去的关键。

第一个送死的是魏骟匠。骟匠因为经常吃落头（动物的“卵子”）憋得难受，就奸淫了北乡的很多女人，后来被县令杨世英判了死刑，在教堂前先射鬼箭，后被砍头，有力地震慑了流氓神甫罗西德。第二个是傻子的爹。刽子手舅爷以喂大刀为名，阴差阳错地杀死了正在寻短见的傻子爹。第三个被杀的是做恶多端的意大利神甫罗西德。此人是个伪君子，他经常借洗礼之名占有新婚女子的“初夜权”，还放高利贷。李栋荣组织“扶清灭洋团”，神秘的沧州义士用大刀杀死了罗西德。为了避免一百多北乡人被官府处死，李栋荣把杀死罗西德的责任全部承担下来，他自然成了第四个喂大刀的人。

最后半个人竟是傻子，这是塑造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他把罗西德的头挂在树上，让痛恨罗西德的北乡男人们用土枪去打。慈禧太后为取悦洋人，对傻子施以凌迟的极刑。凌迟本该360刀，但康老太爷买通新任知县和刽子手舅爷，在割到180刀时结果了傻子——这自然就是半条人命。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傻子受刑时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因为麦娘在对面的黄土坡上唱戏，为他和李栋荣送行。麦娘领唱，很多北乡人跟着她一起唱，声震四野，响遏行云！傻子爱听戏，因戏而爱上戏班旦角麦娘，老表李栋荣出面为他骗婚。麦娘为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唱戏，为她最敬佩的英雄送行。在格外嘹亮辉煌的戏声里，傻子平静地受刑，麦娘用戏在黄土梁上为他们搭好了升天的梯子。

在汉中北乡，家里死了人有请戏班子唱戏的乡俗，是为戏葬。这时候，死亡不再是一件悲伤的事。寿终正寝是喜丧；为正义而死，死得其所，也应该当成喜事一样隆重庆贺。

在这之前，知县杨世英不愿意给镇压暴动饥民的清军筹粮，被逼无奈不想活了。他怕上吊吐舌头吓着百姓，怕跳井毁了井的清白，最后选择了跳缸，把自己瓮死。北乡人把杨知县葬在了黄土梁上。下葬那天，麦娘带着所有北乡人一起唱起了“鸡公腔”。戏拌黄土葬知县，唱腔雄壮吞山河。

国难当头，列强横行，官员尚不能自保，百姓更是命如草芥。《戏葬》从一个傻子的视角看世界，用近乎荒诞的笔法，展示出那个时代最真实的一幕：黑暗、愚昧、贫困、饿殍遍野……死是一道门，穿过这道门，我们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当死亡成为一个时代不可避免的大概率事件，何不选择从容面对？葬礼是人生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礼仪，能在戏声中豪迈赴死，是很有尊严的事！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戏葬》又不仅仅是本土小说了，它早已超越了时空的界限。还有那一幕幕独具特色的戏词，越是民族性的东西，就越有世界性。

2011年2月20日

附：《戏葬》内容简介
陕南汉中北乡，有死了人请戏班子唱戏的乡俗。傻子李一不懂戏，可爱看热闹。
有一天，李一看戏回家后让他爹李贵去死，想和邻居家一样请戏班子来唱戏，爹差点气死！李一又到潘家看戏，见戏班子的看家旦角麦娘长得漂亮，就爱上了麦娘，从此疯得天昏地黑，要爹妈把麦娘娶回家给他做媳妇。李贵为保住傻子性命，跟人商量借侄子秀才李栋荣将麦娘骗婚。李栋荣在汉中府康家高房当私塾先生，康家屡屡出事，康老太爷拜托他找一把杀过五百人的大刀镇邪。李栋荣在县城牢房里找到一把，但有点嫩，只杀过四百九十五个半人，需要再杀四个半人淬火。
一表人才的李栋荣出面骗婚，麦娘信以为真。结婚那天，教堂里的意大利神甫罗西德以洗礼为名，企图占有麦娘的“初夜权”。麦娘为给李栋荣留下贞洁，奋力抗争跑回家。李栋荣和麦娘互相爱慕，背过傻子偷情，后来到公开同居，北乡人都能理解，因为傻子不解风情，根本不会做那事。傻子傻，他对麦娘最大的爱抚就是摸摸她的身体，他特别听麦娘的话。麦娘从讨厌傻子到渐渐喜欢上了傻子。南郑知县杨世英正直清廉，为民做主，麦娘崇拜并且喜欢他。
麦娘和几个小媳妇在一起骂罗西德，傻子记在心上。在杨知县借射魏骟匠的鬼箭以警告罗西德时，傻子用麦娘的话说出了杨知县对罗西德的痛恨。罗西德控告傻子，傻子被关进县牢，却得到了杨知县的优待，赖在牢房不走。
光绪二十四年，汉中大旱，饿殍遍地。灾年特赦犯人时，杨知县让傻子留在城里背死人。每背一个死人，傻子便以画“一”字计数，终于有一天他画的“一”字把他挤得没有立足之地了。杨知县为救饥民四处筹粮，却被本该负责赈灾的教会弄走了。麦娘为救饥民，和戏班子一起义演。灾情太重，汉中各县饥民为活命揭竿而起，府衙为镇压闹事饥民强行从南郑县调粮，而南郑已无一颗粮食可调。杨知县不想逼迫百姓，只好蹲缸溺亡自尽。北乡老百姓用戏为杨知县送葬。
杨知县死后，傻子回到北乡，因背死人累跨身子。家里没有一颗粮食，麦娘和傻子娘一起给傻子捉老鼠吃，最终保住他一条命。庚子国变期间，北乡民众群情激愤，杀死作恶多端的洋人罗西德。
清政府战败后，八国联军要求惩办战争期间与其合作的中国人。北乡人因杀死罗西德，但没抓住凶手，因此有一百多人将被问斩。李栋荣为保护参与教案的乡民，自己把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傻子把罗西德的头挂在树上，让乡民用土枪打，被慈禧太后除以凌迟。李栋荣帮助康老太爷寻找镇邪的大刀，没想到自己和傻子成了最后的一个半人。在对李栋荣和傻子用刑时，麦娘和北乡民众唱着戏为他们送行。杀够500人的大刀，最后只化作一股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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