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旗 袍
2021-12-23抒情散文拈花微笑
小的时候,母亲总跟我说,一个女人的幸福与否,只要看她穿的旗袍就知道了。她说幸福的女人,再素淡的旗袍都可以将其穿得玲珑剔透,高贵洁雅。反之,倘是不幸福的女人,再华丽的旗袍,也只能衬出落落寡欢,清静寂寥。我则很不以为然道,还有很多的女人连旗袍都……
小的时候,母亲总跟我说,一个女人的幸福与否,只要看她穿的旗袍就知道了。她说幸福的女人,再素淡的旗袍都可以将其穿得玲珑剔透,高贵洁雅。反之,倘是不幸福的女人,再华丽的旗袍,也只能衬出落落寡欢,清静寂寥。
我则很不以为然道,还有很多的女人连旗袍都没有呢。我说这话的时候,母亲一贯恬静的神色就会变得幽远,她会以同样幽远的口气说,凡是女人,都会想要一件属于自己的旗袍,若是连旗袍都没有,就说明她连自己幸福与否都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权力去考虑。
母亲这番话实在是让我感觉有捉摸不到的幽远。我那时也常在电视里面看些女人穿旗袍,确实百媚千红,但一件衣服七盘八扣的,总让人感觉繁琐别扭,不至于是每个女人都向往的吧?我总这样在心里嘀咕,何况,电视里面那些穿旗袍的女人再好看,也不见得有母亲好看。
母亲长得真是好看,我家里的相册里,就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严格的来讲,那还不是年轻时候的母亲,因为那时已经有哥哥站在母亲的左边,有我站在母亲的右边,那时的母亲,已有三十好几了。可是母亲是真的好看,扎着两个辫子,极其朴素的白褂子,但简易的着装掩盖不了母亲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颌和微翘的嘴角。
所以我总猜想,还是姑娘家时的母亲,是怎么样的明媚清丽。每每这样想时,就总是去打趣父亲,哇妈妈长得这么好看,你是怎么把妈妈骗到手的?父亲便一本正经的争辩,什么什么骗到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帅的。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男人的帅有很多种,何况父亲除了相貌堂堂,还文采飞扬。
父亲母亲相亲的时候,母亲刚砍完柴,父亲也是刚刚从学堂里回来。也不过是初相识,父亲回学校后就给母亲写信,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不要以为母亲只是单纯的会砍柴,母亲的出身原本是极好的。只是那些年的知青下放,越是条件优越的人越是要下放到最底层。而我的外公就是属于这样条件优越的人,所以我的母亲过了十来年的优越生活,一眨眼就成了砍柴的姑娘。
母亲遇见父亲,应该是灰姑娘遇见了王子吧。虽然父亲没有把母亲重新变回公主,但至少,母亲结束了砍柴的生活。我总想父亲应该就是母亲的Mr.Right,因为印象中,家里的日子总是那样恬静,父亲在外开车,拿着九块钱一个月的薪水,母亲则在家里开代销点,卖一些油盐酱醋还有布匹面条等等杂货。我跟哥哥从外面玩耍回来,就经常看到母亲脸上细密的汗珠。
八六年的时候,外公说让母亲户口回迁,母亲说,若只是迁她一人的户口,那她还是呆在农村。大抵是砍柴的生活埋葬了母亲太多的梦想,所以即便是再清贫的日子,母亲却从不肯委屈我。每每代销点里进来什么新的布料时,母亲肯定会给我做一套新衣裳,若是有些花纹的布料,母亲就要给我做条裙子。有一次,布料特别好看,白白的,细碎的蓝色花纹。母亲一直在裁缝机前嘀嘀嗒嗒的忙得不可开交,半夜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却被母亲拖了起来,她拿着一条新裙子欣喜地说,快试试快试试,我给你做的旗袍呢。我的意识完全还在睡梦中,并不晓得我穿那旗袍有多好看,母亲却欢喜得不得了,拖着我转悠来转悠去,像是在欣赏一件十分得意的艺术作品。
母亲的欢喜不无道理,第二天,我穿着旗袍去学校,立即成了全校的焦点,连平日里最严格的老师都过来拉扯我,把我的旗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不时啧啧地赞叹着。那件旗袍应是我小时候最钟意的衣服,我穿了一整个夏季。后来天凉了,我仍舍不得套上外衣,母亲不无惋惜道,要是你再大些就好了,我就可以给你披件披肩,若是天再凉些,还可以给你加件风衣呢。
再大些,母亲自然是没有机会给我做旗袍,我去外地读书后,甚至再没有穿过母亲做的衣服,我在外面买衣服穿,但我又是极其懒惰的人,从来都是衣服可以裹身就好,很少考虑合适不合适。离家在外读书后,就很少听到有人说我好看了,当然,也没有再成为哪里的焦点人物。我也很少去在意,读书的时候,总是意气风发,怎么样都是踌躇满志,自然是不需要衣服装扮。读完书后,为了工作东奔西跑,生活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就更没有闲情去考虑这些了。
偶尔,我在街上走的时候,街道两旁商店里琳琅满目的衣服,便让我想起母亲那番旗袍的理论。有时候我会猜测母亲砍柴的样子,我也会去猜测母亲读父亲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神情。我又想,若是母亲真独自跟外公回去了,我们家里会是怎么的情景,我甚至猜测,母亲穿上旗袍,是高贵洁雅还是清静寂寥。
有时候我会沿着街道走很久很久,琳琳满目的衣服堆里,我走着走着,想起母亲说,一个女人,若是连旗袍都没有,就说明她连自己幸福与否都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权力去考虑。这样的时候,往往令我不知所措的停住脚步,不知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但这么多年在外的生活,我知道,恬静,需要勇气。
我曾暗下决心,一定要给母亲做一件旗袍。只是,旗袍比不得普通的衣服,它需要每个细节去量身定做。所以,这样的决心往往是刚刚涌上心来,又被工作上或是生活上的琐事给埋没了下去。但又或者我认为时间还是有的,我总想会挑一个空闲的时间回家,陪母亲去挑一个最好的裁缝店,挑母亲最喜欢的料子,做一件母亲最钟意的旗袍,每每决心落空时,我总这样安慰自己,于是我又心安理得去忙我认为迫在眉睫必需要忙的事情了。
前日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楼下开了个旗袍店,我忙怂恿,快去做一件快去做一件。母亲犹豫着,现在还有那个必要么?我奇怪了,问,为什么没有?良久,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早没有了身材,又一脸的皱纹,头发也白了……
我兀地惊在那里,我一直下决心要为母亲做一件旗袍,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母亲还是梳着辫子,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颌,恬静淡定永永远远。我一直想为母亲做一件旗袍是因为我一直想完美母亲的美丽,却从来没有去想,我这一离家,就已是十多年了,曾经美丽的母亲,她也会衰老。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回去了,我再也没有理由来推脱我许多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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