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的春天

小艾的春天
　　正上晚自习，小艾来电话了，她说：“阿姨，你在市医院有认识的大夫吗？我想做个全面检查，我的视力现在越来越差，希望你给我联系个专家，联系好了我就去找你。”

　　挂了电话，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这几年，老家来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让我联系看病的。似乎只有在他们生病的时候，我才有理由见他们一面。尤其是小艾的眼睛一直都是我心灵上疮疤，即使没有她的消息的时候，那疮疤也似乎常常隐隐作痛。

　　七年前，小艾是我家的保姆。

　　小孩两岁的时候，没有人带，我给老家亲戚打了电话。第二天亲戚说了小艾的情况，说是家里困难，可是女孩勤快能干，就是眼神不是很好。第三天她就匆匆忙忙来了。她下车时，大包小包拿了家乡的许多土特产，她一脸的阳光一脸的质朴，穿着也很朴素，我也感觉说不出的亲切。

　　她来的那天下午，我就上班了。等下班回来的时候，她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孩子的脏衣服都找出来洗了，院子的绳子上花花绿绿，我真的有点感动。厨房里，菜已经炒好，面也擀好，就等着我们回来下面。我在我准备切面的时候，我心里似乎被什么都是蛰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疼痛从心里一点点蔓延，我说：“我们重新买面吃吧，你在案板的背面擀面。”她睁着茫然的眼睛，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她的一只眼睛真的暗淡无光。

　　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由于她眼神不好，她带孩子格外小心。孩子的小手一直就在她的手里，好像一松手孩子就会丢了似的。那时，孩子正是吃饭很闹心的时候，她一句都不责备，总是很有耐心。每天中午，她匆匆忙忙吃完之后，就一手牵着孩子的小手，一手端着孩子的碗走到操场去了。她很会哄孩子，总是蓝天吃一口，小草吃一口，白云吃一口，孩子吃一口，一直玩到我们下午上班的时候，她才领着孩子进门，她怕影响我们的休息。那段时间正是孩子语言发育的时候，她给孩子讲故事，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她和孩子的足迹，她和孩子的笑声。她轻易不领孩子到外面去。

　　看着她如此操心，我似乎也就渐渐放心了。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她领着孩子到楼上找我，走的时候，她看不清楚台阶，一脚踩空，她和孩子就滚下楼去了。她惊慌失措爬起来的时候，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孩子。孩子摔得不重，她却很严重。她哭着说：“阿姨，我对不起你，我越想越害怕，如果我把彤彤摔坏了，你说，我怎么向你交代啊。”那一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心痛，以后漫长的人生路，她该怎么样磕磕碰碰走。从那以后，她很少领孩子上楼。

　　她和我生活了一年，那是我最轻松的一年，也是孩子最快乐的一年，她就像是我的亲妹妹。同事没有人不说她好，我也感觉能碰上她我真的很幸运。

　　后来，我的工作变动了，我进了城，她比我开心。她提前就开始整理东西，我时时有一种贴心贴肺的温暖。

　　全家进城那天，她忽然说：“阿姨，我不带彤彤了。城里车辆多，孩子也一天天大了，我也不能时时把他牵到手里。其实，我真的不想走，可是，为了孩子的安全，我回去吧。我们村上有我的一个同学，家庭困难，我已经和她联系上了，明天她来接替我，你就把她当成我，她会把彤彤带好的。”我听完她的话，心里温暖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

　　第二天，我从车站上接来了另外一个女孩。她走得时候，她和孩子哭得分不开，弄得我也满脸的泪水。她走了之后，好长时间，我都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孩子更是常常哭着找她。在孩子的哭声里，我的心也湿漉漉的，关于她的记忆总是偷偷发芽。

　　转眼七年过去了，小艾19岁了，以后的路还很长。她们家就两个孩子，她的哥哥今年大学毕业已经考上研究生了，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小艾的。

　　小艾自小聪明乖巧，她在很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她说在小朋友捉迷藏的时候，有不老实的就偷偷放开一个眼睛，她也一样，可是她放开一只眼睛之后才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她以为别的小朋友也一样。

　　也有人提醒过他的父亲，说是小艾的一只眼睛似乎没有神，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的父亲听后就生气地说：“你的孩子的眼睛才有问题。”从此后没有人敢跟他说，我也理解，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

　　就这样一直到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的父亲在炕上看电视，小艾在离电视很近的地方看，电视上出来了一行字幕，他的父亲让小艾读，小艾一个劲往跟前凑，没有想到她的举动惹恼了他的父亲，他一气之下就仍来一只鞋子，冲她吼：“你读了好几年书，你究竟认了几个字？”小艾抹着眼泪走出了门，那一刻，她没有敢说，那些字她都认识，可是她看不清楚。她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她知道她的眼睛真的有问题。

　　那时候，小艾家里穷，小艾的父母一年到头，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懂事的小艾没有给家里人说。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学校要体检，当体检到她的时候，大夫惊愕地睁大眼睛说：“你没有上过医院吗？你的眼睛问题很大，赶紧到大医院看去吧，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吗？”在大夫一连串的质问中，小艾泪如雨下，她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回到家，她哭了一个晚上，一家人愁眉不展。

　　第二天，小艾依然要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他的父亲说：“你还上什么学啊？今后你不要上学了吧，先上医院吧。”

　　领她到大医院检查，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她的一只眼睛是先天性的眼底视网膜脱落，几乎没有视力，另外一只眼睛也只有0.3的视力。大夫说，目前没有什么办法医治，为了另外一只眼睛不要太劳累，建议最好不要读书了，保守治疗，也许还不影响今后的生活。

　　从医院回到家之后，小艾的读书梦就画上了句号。当时她的成绩在她们那个学校是最优秀的。当她看到他的同学依然背着书包的时候，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就这样，小艾一天天长大了，不知道她底细的人看不出来她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勤快善良，地里的农活没有做不好的，家务更是不用说。到了农闲的时候，她就帮邻居家带小孩，她说，其实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当幼儿园的老师，她喜欢孩子。尽管小艾视力不好，她妈妈不让她做针线，可是，她很灵巧，看看别人做得针线，她就可以做上。尤其是绣得鞋垫，上面的花鸟虫鱼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每年，都要给我们一家三口做好几双，我很反对，她说：“阿姨，你不用担心，其实不需要眼睛，我在用心做。”

　　这几年，她也常常来看孩子，可是都很匆忙。走得时候，我就把一些旧衣物、食品什么的都给她。她在村上经常说我，似乎整个村子都知道我。后来，她央求我到她们家去一趟，正好孩子也想到农村去。

　　那一天，我一下车，她们全家就在车下等着。那天，小艾家就像是过年的一样，他的父亲请了村长、书记、亲戚，家里快乐的有些拥挤。小艾更是领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他的父母就把我当亲人，也当贵宾。我知道，也许这辈子她再也走不出我的生命了，就像我的孩子走不出她的牵挂一样。

　　这几年，她经常在外面打工，什么活都干。他的父亲在青藏铁路上施工，西藏工人多，可是买东西不方便，她就在工人聚聚的地方开了个小卖部，工程结束的时候，她也就回来了。三年时间，她挣了三万块钱。冬天的时候，她又到县城的酒场里去打工，工人们拿的是绩效工作，每个月评选一次优秀，发二百元的奖金，她几乎都包了。

　　到了农忙季节，她什么活都干，到新疆摘棉花，给玉米传花粉，摘啤酒花，只要能挣钱的地方，她几乎都去了。任何事情她都做得很出色，没有人看出她的视力有问题。听说提亲的人很多，农村的女孩子，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就得嫁人，尤其能干的小艾更没有理由不嫁。

　　去年的时候，她来了，她已经出脱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也许常年在外面，皮肤有点红，比我高了一个头。她给孩子买了衣服，居然给我也买了一套内衣，她说，当自己没有任何信心的时候，想想我，就觉得生活有希望了，只有我懂得她的心。我也想不通，我真的没有给过她什么。她来给我洗衣服、擦玻璃、擦地板，什么活都干。

　　她订婚了，她说男方家境困难些，可是她说：“阿姨，对于爱情和婚姻，我不敢抱多大的奢望。我是农民，我就务实些找个农民。何况，我是有缺陷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那么吃苦吗？你也许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这几年，我给家里交了七万块钱。我之所以这样做，我就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有一点希望，我也要争取，到时候家里不至于欠下太多的债。我的视力断送了我的前途，也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学习不比我的哥哥差，可是我只能任命了。我的爸爸妈妈也许爱我，可是她们不了解我，其实，我心里想得事情特多，你是懂我的。另外就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看不到了，我就可以靠回忆过日子了，回忆那些走过的地方，那些做过的事情。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可以说出我的心里话，道出我心里的苦。你知道我的情况，其他的我没有条件，我的情况我也如实给对方说了，我不想隐瞒他。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感动，他说：‘你放心吧，结婚以后，如果晚上要地上浇水，只要我在家，我绝对不让你去。’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怎么样，可是现在我感觉他停实诚的。我没有资格挑挑拣拣。”

　　我抹着脸上的泪水说：“别胡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眼睛一定会治好的。”

　　那几天，她一边干活边唱着歌，那个小伙子的电话、短信不断，她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在爱情的世界里，每一个女孩都灿烂如花，小艾也一样幸福和快乐。孩子像个小侦探一样，总是喊：“妈妈，好消息，姐姐的男朋友给她发信息了。”她就笑着追赶孩子。

　　她走得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套衣服，也许她为了攒钱，在穿衣服上很节俭。临出门时她说：“阿姨，我有一个请求，我知道你工作忙，可是，我希望我结婚的时候，你送我。”我说：“没有问题，我一定去。”

　　回去没有多久，她忽然来电话了，说：“阿姨，我退婚了。”我很吃惊，问原因，她只是说对方隐瞒了真实年龄。我说：“年龄有那么重要吗？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呢？”她没有吭声，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伤感。

　　前段时候，听说她又订婚了，可能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有告诉我。可是，我一直牵挂着她。

　　下了自习，走在街头，看着眼前和她年龄相仿的学生，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酸楚，空气里已经飘荡着草木醒来的味道，又一个春天不知不觉来了。

　　我就觉得她就像是一株苦艾，尽管生命里已经渗透了太多的苦涩，可是我相信如果上苍能还给她一双明亮的眸子，属于她的春天来了，她一定会努力绽放自己，淡淡的清香会在空气里快乐地飘散。

　　 我期待，我也祈祷。 [ [ 本帖最后由 寂寞沙洲 于 2009-3-18 16: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