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那么贴近死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38 编辑 <br /><br />　 　我曾那么贴近死亡
　　阳光像一根根的银针穿透水面，照射到我的脸上。淡绿色的水面上闪耀着粼粼的毫光。纤毛毕现的样子。我能看到一丝丝的水纹，在眼前流漾。它们似一条条清晰的飘带。流畅的，没有一点的滞涩。它们包裹着我的身体，如同母亲的怀抱。
　　老柳树的根须发出嫩白的颜色。它们散乱而又来自同一个方向。如同尽情舒展开来，没有束缚的秀发。它们欢愉地伸长着每一根长长的触角。我仿佛能看到它张开的每一个细胞，就像一张张的小嘴。它们欢唱着一首叫不出名来的歌。
　　透亮的阳光里飘浮着点点细小的微粒，无根无依。没有目的，又没有忧虑。它们在水中悬着。悬着它们每一个细小的秘密。水面之外的影像是模糊的。那些身影、脸庞，仿佛有千里之遥。虚幻而真实。它们被放大、扭曲。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我应该是仰面躺着的吧，不然，我又如何看到那么远？或者，我又是不断翻滚着，这样，我才能将这周围的一切看得这么完整，又记得如此的深刻。不明白，我的眼为何能看得那么清晰？它们应该是瞪大着的，生怕遗漏下任何一点的细节。这里是另一个的世界。远离人世间的，另一个世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一切都是静谧而安祥的样子。令人沉醉不能自拔。
　　转折是在出水的那一瞬间。
　　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拉扯了我。包裹着我身体的水做的被子突然从我露出水面时哗啦啦地流走，我感觉有种切肤的痛。我应该有短暂的失忆。好似一种回归。我用一种不满的，从丹田里发出来的哭声。唤回了自己的存在。我的灰白色底子，黑色细格子花纹的裤子上滴滴拉拉着无数的水珠。我拖着长长的哭泣，带着攸忽而回的意识，走向回家的路……
　　那年我六岁。但不知道为何，我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那一幅幅美丽的画面。它们在我长大后的很长时间里，像一幕电影片段，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睡梦里。来回的上演。每次从回忆里或者睡梦里醒来，我总觉得我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感觉自己的来之不易。若不是当年那位洗衣服的大姐姐伸出的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我或许就会永久地沉醉在那个荡漾着淡绿色水波的水塘里。
　　从来没有把那次的经历理解为死亡。我得到的，只是从大人们嘴里经常蹦出来的几个词语，或是几句话。“若是没有……，就没有……”我没有概念，许是我当时年龄太小。更重要的是，经常闪现出来的画面，令我迷惑。那完全是一幅极美好的画面。时间仿佛静止，画面美得没有一丝的瑕疵。而醒来时，我的大哭与切肤之痛又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我矛盾与纠结应该是必然的。
　　那天，我不过是在村庄的水塘边嬉戏。我穿着双浅棕色的小凉鞋，欢呼雀跃的跟在几个小伙伴的后面。阳光热烈。猫儿蝉在大柳树上使劲的鼓噪。刚下过一场暴雨。温热的风从水面轻轻地掠过，柳丝半落入水，拖曳着万种风情。那一池秋水诱着我。我“哒哒哒……”地走近它，只不过是想亲近它，想用穿着小凉鞋的脚来一近芳泽。然而，就是这样的亲近让我整个身体彻底的陷落……
　　死亡就在一念之间。这是一次自我不成熟的选择，幼小的我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而我的获救是意外。是我刚好落入水中时，有一位大姐姐从旁经过。从而把我从水里的另一个世界又拉了回来。是的，是另一个世界。它只不过是灵魂与形体的剥离。净重21克是一个人灵魂的重量。而这样的剥离，仅仅21克的重量，将剩余的肉体孤单单的保留在了当下。两者的孤单彰现了合二为一的意义。一个人，灵魂与肉体应该缺一不可。
　　死亡是一种解脱。不得解脱的是这些还活着的人们。
　　隔壁二哥在砖瓦窑下苦。这不是一份好工作。不然我们不会称其为“下苦”。但二哥用自己的力气与坚持换来一家人的衣食，他活得堂正而光明。然而，人有旦夕祸福。一次雨后的塌方事故，恰恰要了二哥的命。有人说这是巧合，有人说这就是命。但结果是，做为家里顶梁柱的二哥离开了这个世界。二哥死的时侯二十多岁。出殡那天，二嫂哭得撕心裂肺。几个大嫂大婶在旁搀着，一双儿女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二嫂两腿瘫软，三步一叩。艰难而不厌其烦得重复着一个动作。她的脸仰向天空，“老天啊，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咋活哟！”凄厉的哭喊是哀告，是控诉。仿佛不通事理的就是老天。是它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肉体与灵魂硬生生的给剥离开来。把一个美满的家庭强势拆分得支离破碎。满街的人们都跟着红了眼……
　　面对死亡我第一次产生一种恐慌。我满心惶惶然。我不知道，早有两行泪水也在顺着少年的我的眼角、两腮流了下来。感同身受。这个词再恰切不过。但岁月漫长，二嫂的苦却不是我能体味得到的。——每个人到世上来，都有自己的任务和使命。任务完了就要回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究竟回到哪里？我们不得而知。如果要我解释，我宁愿相信，死亡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
　　有人把死亡称之为“归去”。归去，回归。“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当然，这里的归去不是指死亡。而是一种心灵的迷失。是身体与灵魂的分道扬镳。人活着，是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是思想与行动的高度统一。一个人活着，若心却死了，那他活着就是行尸走肉。这也是另一种的死亡。这样说来，死亡的范围又很广。它纯粹又上升到人的精神领域，将人的生命付于一种意义，活得充实、活得大气。活出风采，活出价值。不论是小范畴的，还是目光高远的，都可以。套用一句俗话：我们不可以改变自己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拓展生命的宽度。
　　爷爷八十八岁的时侯，身体还很硬朗。他总是拄着一个老拐杖独自坐在我家的大门前。一杯浓茶，一个戏匣子。一天，一月，一年。他眯着眼，看忙碌的人们走来走去。渴了喝口浓茶，累了自然睡去。总有人毕恭毕敬的走上前跟他寒暄：“老爷子，今年多大岁数了？”“噢——，不大不大。今年八十八啦。”爷爷用手比划着。“高寿啊，身体还这么硬朗！”“哈哈，身体好着呢。这花花世界还没看够呢。还能再活几年呢。”爷爷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菊花。八十八岁，爷爷说过再活几年没多久，就毫无征兆的离去。他的脸平静而安详。皱纹也舒展开来。睡梦中，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离去跟死亡无关。
　　人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但死亡不可怕，它随时都在与我们同行。它与活着毗邻，它是一个尽头，也是翻开的新的一页。只是，生的意念更强大些，我们所拥有的都只有当下。所以，或好或坏，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为着明天而拼搏。
　　从六岁到十六岁，再到二十六，三十六……转身回望，时光攸忽而逝。贴近过死亡，我感觉而后的日子都是岁月的馈赠。我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