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蝴蝶飞飞

　　　　　　　　　　　　佛国•蝴蝶飞飞
终于看见龟兹古国的遗址了。

一些关隘，一些城堡，还有烽燧、墓群、残垣、颓壁、瓦砾……

苍天下，夕阳里。

两千年前，两千年前的苍天夕阳，就这么漠然地打量着一个旅人，没有温情，更没有伤感和古意怅怅。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沙土，沙土上摇曳着零星的荒草，几只蜥蜴在那里游走，时不抬起那三角形状的脑袋，观察周围的动静。望远，能望见一条河，蓝缎般的水面波平浪静。再远就是天山了，山巅隐约闪现着白光。那是积雪，雪覆了孤独的塔松和云岫。

我靠着一面老墙坐下来。

老墙周遭铺展开的是一片废墟，土质呈疏松状态，断砖散乱，石块偃卧，土坯早已风化成尘埃，被风吹起来，慢慢地飞上天空。废墟上不见任何生命的踪迹，就连蚂蚁与瓢虫的洞穴也荡然未存，只有老墙兀然独立，像一个古老破旧的日晷，拖着长长的时间暗影。

　　再做观察，发现墙体的一面上还有漫漶不清的文字，一律竖写，行距间点缀一些星星般迷乱的图案。是梵文？是巴利文？还是吐火罗文？

没有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墙体上的文字肯定不是随意的涂鸦，那些星斗似的符号里，绝对会包含意义与内涵，也许就是一段经文，或者是几句箴言，文字的背后，甚至还可能深藏着一段故事，抒写了一个人的心灵密码。

由此看来，这一面老墙实际上就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一本书，一本书上的某个残页。
然而，我想追问的是，老墙的前身前世又是什么？

宫殿？寺庙？民居？抑或，仅仅是一个边关的驿站？一处战争时的碉楼？几间饲养牲畜的圈棚？

时光的洪流湮没了一切。

夕阳，如血般的夕阳从墙头上洒落下来，落在了尘土上，落在了砖瓦的碎片间，落在了苍茫大地的深处……

墙根的阴影愈来愈大，愈来愈重。我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吐出去。烟雾一圈圈，一丝丝地散开来，渐渐跟阴影融为一体。空阔岑寂的废墟里，只有我一个人，除此之外，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具骷髅。准确说，那是一具干尸，头骨早已经腐朽，化为尘土，被浩荡的西风吹向遥远，剩下的是下半截肢体，骨胳嶙峋，在夕阳下发射着银灰的白光。无从知晓他死于何时，更分辨不出他的性别。唯能判断的是，有一个人，一个跟我一样的生灵，在遥遥无期的年代，在某个白天或夜晚，生命轰然坍塌，然后就一直仰卧在这里，成了一枚记录时光的骨质标本。

在那个特定的时段，这一个体生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被飞来的箭镞击中，还是让一把锋利的铜剑砍杀？是死于某种难以治愈的顽疾，还是毙命于不可告知的一场阴谋？

　　没有解密的钥匙，谁能解开这个千古之谜！

一只蝴蝶飞过去了，又一只蝴蝶也飞过去了……在无花无树的废墟之上，此刻的蝴蝶成了最凄美最悲壮的生命风景。我看见白色的蝴蝶、粉色的蝴蝶，还有一半淡紫一半绯红的蝴蝶，全部展开弧形的翅膀，驮着斑斑点点的残阳，向一个长满胡杨的峡谷飞去。胡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跟那些顽强坚韧的生命相比，蝴蝶的一生仅仅是一片春天吐翠、秋天陨落的树叶，但它们依然在龟兹佛国留下飞翔的踪影，留下有关宿命的线索和隐喻。

蝴蝶，那一个个穿越废墟的精灵，它们的梦中，可有这一片土地的苍茫心事、前尘旧影？

佛国的黄昏来临了。黄昏时，整个山河大地陷入了旷古的宁静。从我所在的地方远眺，巍峨的天山只剩下了一个轮廓，峰顶上的积雪被最后的夕照涂抹上桔黄的颜色，而刚刚升起的上弦月就挂在那里，清冷，幽寒，宛若一瓣凋零的蓝色菊花。天山以下，各类背景依次凸显：沙漠、绿洲、隔壁、隆起的金黄沙丘、飘拂的胡杨红柳，还有孤独的狐狸和野骆驼……

临行，废墟周围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暗黄色的风迅即将那一面老墙淹没，恍惚间，我的背后翻涌出万千音响，若梵呗，若木鱼，若琵琶，若羌笛，若僧侣诵经的呢喃，若乐伎婉转的歌咏。

最后一只蝴蝶从我面前飞过，渐飞渐远，浩荡的风里，它的影子歪歪斜斜，最终飘曳成一个苍凉迷茫的手势。 [ 本帖最后由 祁连云烟 于 2009-5-7 18: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