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阳光三叠

　　一 　　下课铃一响，我和阿君就冲出教室，一路不停地往宿舍跑。太阳还没有爬到树顶，光线斜斜地穿过树枝映射到地面，枯草上的霜化成了水，还没有干透。 　　我们跑回宿舍，把被子抱出女生院，就在墙边两棵高大的梧桐树间，系上绳子，把被子搭上去。太阳一点点升起来，被子渐渐被阳光笼罩。要到太阳西移，才来把被子收回去。这么冒着上课迟到的危险，只是为了晚上睡觉时，能够暖和些。 　　冬天，就是在昆明这种号称四季如春的地方，寒冷也是无孔不入的。每天晚上睡觉时，会发现早晨使人恋恋不舍离开的被窝，已被冬的阴冷收卖，盖在身上，不但不暖和，还好像四处都有冷风渗进来。如果拿出去让太阳晒一晒，棉被能够把太阳的温度贮存起来，藏在被套里的棉絮们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幸福地悄悄地舒展开来。收棉被时就会发现，它们不再冷硬，而是松松软软，一片温柔。晚上盖在身上，肌肤就像被太阳的手抚爱着一样，温暖而又舒适。更为奇特的是，太阳从来都是无味的，但被它晒过的棉被，会留下一股味，像香味，却又不是香，这时就会发现，嗅觉还有些奇特的功能：能闻到棉被上那股暖意洋洋的太阳味。在寒冷的冬夜，钻进有着阳光味道的、松松软软的被窝里，就是梦，也如阳光般，透亮又舒畅。 　　女生院外的梧桐树间，都系了绳子，在早上九点、十点后，一床又一床被子就被晾晒在那里了。那时，还没有被套出售，也没有踏花被什么的。我们的被子全是棉被，白被里、缎被面。晒时被里朝外。这就有些意思了，没有哪个女生不爱干净，一眼看去，被里都是雪白雪白的，但针脚却会出卖缝被子的女生。有的被子，缝得规规正正，线间距离针针一致，齐刷刷的一排。有的则宽窄不一，上上下下，跳舞似的。为了晒被子时能大大方方指认属于自己的那一床，女生们在缝被子时都留了心，用绣花的功夫对付那粗粗的针和线。 　　正午，草上的霜水已被阳光蒸发成白云，在天空飘浮着。女生打饭回来，会坐在梧桐树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吃饭，饭后也不回宿舍，还要聚在那里聊聊天，打打毛线，看看书，好像都在陪伴自己的被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头顶那一轮太阳。 　　就是洗衣服，都要捡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被太阳晒过的衣服有那股暖暖的味道。倘若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把衣服洗了晾出去，在风中吹干了水份后收回来放进箱子，过几天拿出来，衣服上会有股味，淡淡的，但很难闻，而且摸上去也是阴潮的，就似还有水藏在纤维间。就是收衣服，也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太阳一落山，空气里的湿气就会依附到衣服上。 　　但很奇怪，人在阳光下无论怎么晒，都晒不出一身暖暖的味道来。 　　二
　　有个冬天，去翠湖喂海鸥，蓝天倒映进湖水，柳树在阳光的照射下黄叶如金，波光鳞鳞中海鸥像精灵一般飞来晃去。以为这一切都是平常，每个冬日都一样。但再一周，又去翠湖，同样的景同样的人，却有几分意兴阑珊。对比照片时才发现，前一周色彩鲜明如画，后一周因太阳藏进了深深的云层里，一切就有些灰有些白有些淡，就是人的笑脸也不那么分明，海鸥的飞翔也有几分落寞。 　　一次到东川看红土地。红土地大气磅礴的美，早就在照片上领略到了。真正面对了那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却有些言犹未尽的感觉。一些摄影师支好了机子，人却站在一旁抽烟、闲聊，我不知他们在等什么。刚要离开，突然有人说：“来了来了！”众摄影师立即就奔到自己的机子前，我匆忙看过去，只见几缕阳光穿过云层，投射到田野上，被阳光罩住的那一片小田地，在一大片起起伏伏的田野间特别耀眼：铮亮，光鲜。那一刹，我感觉到了太阳的神圣，它的几缕阳光就可在瞬间把平淡转化为神奇。我知道摄影师们在等什么了：他们在等阳光穿过云层，以便捕捉灵动的美。 　　后来，也就知道了，有摄影师为了拍到最美的照片，会在东川一住数天，等阳光普照。也有人为了照元阳梯田水光交映的美景，一等就是数月。 　　我发现自己确实越来越依赖于太阳。书上说，如果天气的变换会影响心情，就证明心理还不成熟。曾有一段时间，我欣喜于自己不为阴晴所动，但现在，如果那一天，我有着足够的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太阳又喜气洋洋地挂在天上，必然会有份好心情：赶着出门去，不愿在屋里虚掷了大好光阴。 　　最近这几个月，太阳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很少露脸。我则一直等。 　　冬天，没有去翠湖。据说海鸥已比去年少了一半，去年又比前年少，但我还是没有去。海鸥会因此而离开昆明吗？我不是刻意的，只是在等一个暴晴的周末。一直到海鸥离开，也没有等到。我也没有去植物园看枫叶，如果不是晴朗的天，再华丽的叶片也有层黯然，倘若天晴，那就是枯黄也可绚丽。接着我错过了梅花，又等过了桃花。樱花开时我去看了，天空有云，太阳在云层中遮遮掩掩，那么美的樱花，都有了几分惆怅。 　　没有阳光，再好的景致也打了折扣，这就是我宁可错过，也要等待的缘故。 　　我看过太阳初升时，雪山尖上那桔色的圣洁光茫，也看过阳光罩住雪山后，千年积雪灿灿生辉。曾照过一张照片：太阳初升时，以树叶集体枯去的梧桐树为背景，阳光从上方洒下来。人人见了都要问：什么树？竟是金黄的？只是梧桐，可是有了阳光它就不一样。 　　又一个周末，清早听到鸟的鸣叫，在窗外。在学校时，春天的早晨往往不是被起床铃声唤醒，而是被鸟叫声吵醒，它们就在窗外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此起彼伏，欢快得就似一群孩子争着抢着说什么开心事。被它们吵醒，也不觉它们讨厌，掀开窗帘，天空必是一片蔚蓝。如有雨，或者满空乌空，鸟们也就没有了啼叫的兴致。 　　现在竟又有鸟的啼叫，虽然昨夜不见一缕星光，但会不会有惊喜呢？掀开窗帘，一片朗阳立时就映照进屋，果然是“鸟临窗语报天晴”。我异常欢喜，立即叫醒家人，准备出去享受阳光。 　　三 　　我怀孕时，尿不湿还不那么普及，而且质量上也还有问题，许多宝宝用过后小屁股被捂得红红的，非得抹紫草油才能够避开皮肤被擦破的危险。为此，我母亲决定还是用旧床单。把家里那些已洗得薄薄的旧床单都找了出来，剪成大小不一的块，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漂洗得干干净净，再把它们一块一块晾晒到阳光下。阳光是天然的消毒剂，能够杀死许多细菌，又没有副作用。 　　我的女儿在冬季出生。昆明的冬天少见雪花飘落，就是雨水也稀少。一个冬季，只零零落落阴冷几天，余下的都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这就使得大家都不担心尿布的数量问题。女儿刚出生，每天都有一大盆尿布，洗净后很快就能晒干。每次为女儿换尿布时，手触摸着那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尿布都觉得安心。但有几天，太阳被乌云遮挡住，虽然风一直吹，尿布却怎么都不干。眼看干爽的尿布就要告罄，无奈之下，只得把怎么也吹不干的尿布放到火炉上烘干。然而母亲说，这样烘干的尿布有火气，孩子娇嫩的肌肤受不了，因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过，这样的日子很短暂，不几天，太阳又露出了笑脸。看着尿布在阳光中随风轻轻飘动，真的有份感激从心底升起。 　　太阳所做的还仅仅是这些。 　　那时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为女儿体检。有推销者围在医院附近，说小孩子要补钙，缺钙后会如何如何，什么O形腿，鸡胸，还会影响身体内三大系统的成长发育。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虽然父亲一再说，钙和磷要同补，否则更加不妙，而且通常而言，人体难以吸收非食物中的钙。但初为人母爱女心切的我哪里听得进去。可是这个推销者说她的产品好，非常容易吸收；那个推销者说每周来打一次3D，保证不缺钙；又有一个推销者说打3D会中毒，还是吃她的药好……众说纷纭，我不知相信谁。为女儿体检时就问医生。年轻的医生笑我糊涂：“我们这里阳光这么好，每天把她抱出去，晒晒小屁股晒晒小腿小脚就行了。” 　　太阳当然是博大的，却是再也没有想到，它竟连这些细节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生活在阳光之下，确是种幸福。 　　在阳光的照管下，女儿果然没有缺钙。我则在阳光的照射下，沉沉醉在女儿如泉水清澈、如阳光透亮的笑容中，于是为她取名：阳。再没有比这个字更合适的了——既感念太阳给予了女儿的一切，又表明了，女儿是我生命里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