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天青
2021-12-23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半夜,睡梦中的父亲被惊诧的哭声惊醒。侧身一看,我正张大了嘴,拼命把哭声弄得高亢。父亲抱起我,一面走动一面轻轻拍我的背。但这次不同往常,我没有因他的举动得到一丝安慰,反而越哭越大声,甚至忘了呼吸,把脸憋紫,弄出一身汗。父亲不是初为人父,我之前……
半夜,睡梦中的父亲被惊诧的哭声惊醒。侧身一看,我正张大了嘴,拼命把哭声弄得高亢。父亲抱起我,一面走动一面轻轻拍我的背。但这次不同往常,我没有因他的举动得到一丝安慰,反而越哭越大声,甚至忘了呼吸,把脸憋紫,弄出一身汗。
父亲不是初为人父,我之前,他已有两个儿子,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莫名的哭。早晨,立即把我送到医院,我却没事人样,伸手去抓医生的的温度计。连续三、五夜均如此。
父亲悄悄写了些字,乘黑帖到街墙上:“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光。”父亲在月色下小心翼翼地出门,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回到家,就着月光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我,有几分心安理得的他刚准备上床,我突然就张大了嘴,一声哭穿破了夜,月光被震得七零八落。父亲怔怔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刹,焦急的他也想与我一同放声大哭。
秋防工作已开始,父亲天天走村串户,一家一家为牲畜注射疫苗。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家中的我,我的笑脸和哭泣。回到家,我睡得正熟,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有时忍不住,伸手捏住我的鼻子,把我从睡梦中弄醒。我睁眼看到父亲,立即就笑了。父亲不明白,为什么白日里我如斯乖巧,夜晚却不由分说地变成一只磨人精。
那天,父亲到水城注射疫苗,工作做完后,坐在一棵梨树下稍做休整。梨树下还有位老者。两人闲聊几句,父亲就说到了这些日子他最为焦虑的事——我半夜惊诧的哭。老者磕了磕烟袋,过了半晌才说:“我倒有一方,你回去找个土碗,拿小天青的根用她母亲的奶水在碗底研磨,她张嘴一哭,就点一点在舌头上。”
当天父亲就去寻得小天青,万事俱备,只等我张嘴大哭。半夜,我的哭如期而至,父亲眼明手快,我刚张嘴,就把溶了小天青粉的奶汁点一滴在我因用力而硬直的舌头上。本是闭着眼,拼了命哭的我,睁开眼,看看父亲,舔舔嘴,睡了。那一夜后,每个夜晚,我都睡得香香甜甜。有时,父亲半夜醒来,看我睡得呼呼有声,会以为前些时日我的夜哭是幻觉。
我会走路时,父亲已种了一园中草药,不过园里没有小天青。每次上山,我跟在父亲身后,但我们从没有找到一株小天青。父亲因而把那一捧小天青装进布袋收藏起来。搬家许多次,丢弃了许多东西,小天青依然跟着父亲。
许多年后,我成为一个女孩的母亲。一个夜晚,我经历了父亲在我身上所经历过的事——我的女儿在半夜放声大哭,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天刚亮就送往医院,她却平静了,睁着圆鼓鼓的眼东张西望,见人就裂开小嘴笑。
父亲得知后,立即翻箱倒柜,找出小天青。当夜,女儿再次哭闹时,我立即就在她的舌头上点了滴溶有小天青粉末的奶汁。她一声还没有哭完,就停歇下来,睁眼看看我,歪歪嘴,放放心心地进入梦乡。
我在药书上查过小天青:味涩微苦性平,清热收敛止血止痛。但没有哪一本医书上说,它治未满半岁女孩的半夜哭闹。
每次上山,会留意脚下,满山遍野的是与小天青同为蔷薇科委陵菜属的翻白叶。翻白叶和小天青非常相似,五瓣黄花,羽状复叶。两者功效也相近,翻白叶味涩微苦性微寒,清热除湿收敛止泻止血。然而只在叶片上略有差异的翻白叶和小天青入药却不能替代。中药的奇妙也就在于此:少一分多一分,少一味多一味,采摘时日,甚至焖锅炒或开锅炒,微糊或焦状,凉水泡的时间等等都与药效大有关联。
还有一味与小天青同科同属的药,名字就是天青地白。天青地白、翻白叶、小天青,它们相似处均一样:叶片朝天的那面是绿色,朝地的那面因有细绒白毛而为白色。小天青的名字就从这里来:小天青地白,也为此,小天青又名小翻白叶。
多年前,父亲有些像祥林嫂,每知哪家生了个女娃,就巴巴去告诉人家:倘若半夜大哭不止,就用小天青,为此,他的布袋越来越瘦。
现在,我的盒子里装有三、五根小天青,它们是当年父亲手中那一棒剩余下来的。有人说,小天青从中切断,能看见切面上映有一朵红梅。我没有尝试,只是把它们紧紧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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