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轶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52 编辑 <br /><br />　　“哗啦、哗啦”钥匙在锁孔里急促旋转，以期得到“嘎巴”一声痛快的允诺，获得畅通而入的资格。往复几次旋转，门外突然静止。你忍不住好奇，透过猫眼窥探，那踉踉跄跄的脚步已奔至楼上，似有刺鼻的酒气隐隐袭来。你恍然醒悟，又是酒醉而归的高邻开错了门。
　　楼梯归于空荡，无人打扰的感应灯闭眼小憩，楼洞陷入黑暗的怀抱假寐。你撤回不悦的眼睛，猫眼垂下厚厚的眼皮，一切复位于夜静。没等你转过身，“呯”地一声骤响打翻了夜的调色盘。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撑破了感应灯疲惫的眼，黯淡的光晕喷射满楼梯间。“呯啪”摔砸之声灌满楼洞。女人悲切的诅咒声纠合了嘤嘤哭泣声，忽高忽低，撞击着夜的胸膛。感应灯心慌意乱，忽明忽暗，仿佛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变幻着让人难以猜测的心事。
　　“咔嗒”对面老哥家的防盗门一声轻叹，有“拖沓、拖沓”的鞋底上楼劝架。迎着“梆梆”的敲门声，更猛烈的肢体撞击声纠缠着金属刮擦瓷器的叫骂冲进楼道，“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声浪彻底撕破了夜眠。外人的介入、耐心的劝慰并未阻止夫妻间的激战，战事升级大有白热化趋势。老哥干脆甩手而回，“咔嗒”，防盗门无奈的叹息宣告了他的无功而返。那喋喋不休的哭闹持续了片刻反而渐渐歇息下去。楼梯间慢慢融进夜色的怀抱，沉睡。
　　细细琢磨，楼梯间可算是有意思的空间单位，它作为私人空间通向外界的通道，与你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你只要走进楼洞，就会被安然入室的安慰感所包绕。你一旦走进家门，门外的那段楼梯即有了莫名的距离。任何怪异之事，你无需开门，只需凭借厚厚的防盗门内的那只猫眼，足以窥探事件发展的全过程。
　　白天一个个匆忙的身影上下移动着自己的身体，面熟者迎面点头一笑，略略扯动嘴角即可完成一次面对面的问候，也算得一次短暂的心灵交流。倘使陌生面孔的偶尔对视，你心里不免猜测是谁家之客，通过其眉眼神态与哪位高邻对号入座，以获得安全的心理释放。如果不能凭借其外貌体征在心里迅速完成一次职业判定，明确其来此的公干，估计你迤迤然地走出楼洞的瞬间心里必会疑云滚滚。那些胡乱张贴的广告，什么“顺畅通下水道”、“鸿运搬家”、“吉祥开锁”等，都是在不经意间贴上了家家户户的防盗门，那些花花绿绿的彩页广告直接塞进门把手，投进订奶箱里，让你防不胜防烦不胜烦。警觉和防卫心理让人们把楼梯间作为踏进住宅的最后一道防线。再优美动听的门铃音乐或再清晰的楼门可视对讲电话，经过了防盗门后警惕的外窥审视，真的难以让你触摸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膨大拉伸了几何。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们沉浸于未来的幸福生活时，曾神往满足于一个楼道所分隔的上下空间。而今，一个个庞大复杂的小区，把各色人等收拢于一体，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被楼道间隔分割。楼梯间的不期而遇，擦身而过的一次点头呼应成了人际交往的最简短最直接的模式。
　　左脚支撑，右脚点地，全身的重量慢慢转移到右腿，剧疼瞬间袭击了右膝。你不得不加速左腿的移动频率，把右腿变成勉强支撑的过度工具。很显然，每天至少半小时的日光浴对于你急需康复的小腿非常有利。从没感到上下楼梯会如此艰难，你无辜骨折的小腿，在试探你对痛感的忍耐极限的同时，又一次次考验着你承受那些目光里的探究成分和过分关注的嘘寒问暖的能力。人，总有这样的情感体验，当你处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你如果艰难地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天地之间豁然开朗。
　　“嘎登、嘎登”，铁制器具敲击水泥台阶的声响，击了穿楼梯间的空洞，敲击着你的神经一紧，你唯恐突然洞开的门里探出一只好奇的脑袋。幸好，没有！你只管慢慢地行走。一、二、三、四……默数着台阶以转移对膝盖痛感的注意力，拉伸右腿，下蹲身体，你慢慢抬升的姿势何其尴尬。你正把这几十个台阶作为出入的挑战，“嘎登登”一连串敲击台阶的脆响自上而下，一股香气隐隐而来。你无需扭头看就能猜测到侧身而过的身影，必定悄然收住了快速移动的脚步，转身扫一眼你的伤腿或扫描你的面部表情以期寻找到他们所期待的某种东西。针对于此等默视的眼神所深含的意味，你心里定然硬棒棒地甩出几个字：“谢谢关照！本人不需任何怜悯。”
　　这正是昨夜哭号鏖战的一对儿，昨夜生死冤家一样拼得鱼死网破，今早又跑出来秀恩爱，搂搂抱抱赛过交颈鸳鸯。来不及迎面对视，那飘扬的披肩发一甩，胳膊挽着胳膊侧身而去，浓郁的香水味暂留在楼梯间，伴着思维短路呆呵呵站立的你。“狭路相逢”，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恰如弹簧，在这狭窄的通行空间里时而伸缩，时而放大。这盘叠上下的楼梯，简短的几十个台阶，悄然演绎着驳杂繁复的众生相。
　　你终于来到自家门前，重重地将那双特质器具顿在台阶，楼下不失时机地探出一张核桃皮一样的老脸。洒水、清扫，拖把来回拖动的频率很快将湿润的泥土腥味散播满楼道。老态龙钟的她一边打扫一边抱怨某些人可怜的自觉意识，似乎这楼道内来来往往的身影都应该向她主动问候以示内心的感恩戴德，才能彰显退休多年的她存在的巨大作用。但，空洞的楼梯间无人回应，她收拾过的楼道清静、清新，以至于任何来往的鞋子都不好意思留下自己的印迹。
　　不过，对于这位小区里的“新闻联播”者，你当然不必和她较真，对于她的报道完全可以采用“三分事实、七分虚构”的艺术特色来理解即可。每当她神秘兮兮地站在楼洞里和某位气味相投者咬耳朵时，你最好识趣地呵呵一笑侧身而去。否则，她会缠住你进一步掰扯某“圣女”几次三番约会的前前后后，直至你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满脸疑惑时，她才靠近你的耳朵眼儿“叽叽喳喳”一番。那些热乎乎的唾沫星子直扑你细嫩柔滑的腮，而你却彻底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不过，她最可爱的形象，莫过于大清早挥舞着大扫帚清扫满地的法桐叶，焚烧成灰烬后堆在树根。那时，她沉默的嘴巴紧闭成一条缝，以屏蔽周身的滚滚尘雾。你不由自主用最妩媚的笑脸迎上去，她满不在乎地甩一把菜花头：“咳！我再不扫，这路还能插脚吗？”。谁说不是呢？这窄窄的楼道、这长长的走道的卫生离开这么重要人物，将是多么黯然失色啊。
　　这空洞的楼梯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盖“有好事之徒，必有滋事之地”也。那只顾自家门前雪，不闻他人瓦上霜的人，房门一关，任凭外面的风声雨声将楼道灌满，也不会多看一眼楼梯间的光景。
　　其实，这空洞的楼梯间也是暖流涌动的空间。周末或节假日，你听那双拖鞋在四楼、五楼之间几个来回走动，即可猜到老哥又在约几个哥们小聚了。“九?三”天安门阅兵庆祝抗战胜利70周年，全世界反法西斯正义之师大聚会；“十?一”国庆节，7?5亿国人全世界疯狂“抄底”购买。这哥几个不凑那份热闹，一家两个拿手菜凑到一起，侃侃钓鱼岛和普京，聊聊电视和股市，扯扯歌星和球星，就是最好的消遣。“咣当”一声，几只酒杯撞击的声音开启了小聚的阀门，淡淡的红晕渐渐漫上一张张欢笑的脸。老哥袖子掳到半截，三两老酒一下肚，就只会瞅着几个哥们“嘿嘿”傻笑了。
　　“在意不在酒，咱几个敬老哥”，“咣当”一声，几只酒杯碰在一起，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几张笑脸就在眼前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这小团体自从搬到一个楼洞就慢慢凝聚到了一起：这位瘦削的国字脸从不多言多语，那年冬天三更半夜被邻居砸开门，骑着摩托车送发高烧的孩子去医院。他不声不响地挂号、拿药、打点滴，直到孩子退烧回家。邻家男人外出进修的日子，关键时候总是他出手相帮；这位细高个儿一口东北普通话，嘴巴好使，手上功夫也不错，车钳电焊都能拿得起也放得下，谁家有个零打碎敲的活儿总能顺手解决；这位红脸牙医，那天深夜加班紧急处理了一位下颌骨摔伤的小伙子。半年后，他却收到了小伙子寄来的结婚照，手术异常成功，没有丝毫痕迹……意气相投的几个哥们，围在老哥周围成了这个楼道里紧抱的一团儿。
　　酒阑人散，清静的楼梯间有隐隐的歌声回荡，侧耳细听又是邓丽君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老哥是“邓丽君迷”，从年轻就搜集这位“甜歌皇后”的专辑，那满满几抽屉的光碟都是他的宝贝。一壶清茶一张碟，忙完了繁复琐碎的工作，他常一个人听得如痴如醉，有时竟有泪花悄悄溢出眼窝。行伍出身的老哥，却是柔肠满怀。
　　清晨，一阵鞭炮的欢闹吵醒了沉静的小区，一辆大卡车满载家电、橱柜正卡在楼道口，空闲的六楼西户又搬进了新居民。家电和橱柜们随着杂沓的脚步和“一二”的口号声在楼梯间慢慢抬升，自然搭上了老哥和老住户的几双大手。
　　喧嚣过去，楼道空荡荡的，一片安宁。
　　朝阳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打到窗玻璃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段七彩光谱恰好折射进屋角。
　　2015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