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樱 花 伤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1 编辑 <br /><br />（壹）
　　风很大，黄土飘扬，天空有鸽子呼啸飞过。初春的叶子都是碧绿鲜嫩的。扬起的风尘，还没有掩盖叶子本色的绿意。风有6——7级吧？满天的柳絮似雪花飞舞。这个比喻已经很让人腻烦了，像天天吃而烦的一道菜。更似重复不断反来复去的消沉的心情，心里有了几分不耐烦。除了这样陈旧的意象，其他还有什么可比喻的．其实不是风景不够美了，是心不够青春了。
　　樱花怒开，就有花瓣纷纷飘落。从远处遥遥而望的时候，触及心灵的不是满树满园开得肆意的樱花，目光注视的是随风飞舞及满地凌乱的花瓣。有幸随风飘落水中的，轻盈的像一只船，驶向未知的远方，以为自己走向是洁净的理想世间吧。远方不远，如果心有距离，不远的远方也就很遥远了。
　　向来没有林妹妹睹物生情的情怀。虽然有朋友误会我：“天生就多愁善感，就像林黛玉一样，属于那种望月伤心、见花落泪的多情女子。这样的女子只有他老公才有这样的福气。”老公是不是觉得他有福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个自己都难以招架的女人，开朗、善良、多疑而易怒，却没有林妹妹典雅的美。再说，人很胖，即使有点多愁善感，这样形体也容易扭曲这个多情的成语。像盛开的花朵、树枝上顽强的树叶，阳光永远是灿烂一面忽略另一面。
　　河水里的落花，树根下不时随风飘荡的花瓣呢？没有人再肯为它们寻找干净的花冢，世间的俗事还应付不来呢，谁还傻乎乎地有心玩这虚的？都是富人吃饱撑的。不会做针线活的林妹妹不玩这个，还有什么可消磨的？不时有花瓣落在河水里，被激流簇拥着而去。流水在这里没有停顿，我们谁也无法停顿，不只是时间。杨永康有篇文章《兴奋了就跑》，人可不就是这样挣扎着跑吗？身不由己。等有一天跑累停下来，世界就不再属于你了。
　　在清澈的河水边望到被水纹弄皱的脸，想着曾经鲜艳年轻的时光，还没有来得及宣扬，就飞驰而去。留给这个世间及自己的，只是一个倒影，摇晃而模糊的倒影。
　　花瓣纷纷飘落，风大不是理由也不是借口，就像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或者一个人无理由地爱上一个人，什么是爱的理由，什么是不爱的借口？人活在这个世间，需要理由需要借口吗？如果要找理由，恐怕就失去了活着得兴趣．
　　一片粉白的樱花花瓣轻轻飘落在我的鼻尖，轻盈、从容，凉凉的触及感有种面对生命终结的冷漠。我慢慢伸手把花瓣接住，在手心中审视，略略透明的脉络清晰可鉴，淡淡的清香四面八方地涌来。也许，感受到樱花的清香只是我一种习惯意识，我至今不知道樱花的香味属于哪一种。感冒。精神不振或略略伤感的痛，忽略了嗅觉。下意识地把花瓣放在嘴里咀嚼，看到更多的花瓣随风飞舞，一片、二片及无数片。我站在樱花树不动，“拂了一身还满”满得不单单是花瓣、花香，连心都满满的。
　　如果你富于想象，我在落花中站立的姿势，应该很美。换上谁站在落花中都是很美的。事实上，背景的风景是相同的，换来换去不过是在风景中站立的人，不是吗？
　（贰）
　　关于生与死的问题我一直没有搞清楚，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跟我一样糊涂。孔子曾经很没有道理搪塞过弟子子路，关于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生的道理我还没有搞清楚呢，怎么懂得什么是死？
　　维特根斯坦说：“死亡不是生命中的事件，我们不会活着体验死亡。”
　　桃花开的时候，樱花也开。花朵有几分相似。樱花落的时候，桃花也已快落尽。小小的碧绿的叶子里点缀着零星的花朵，树枝间挂着毛茸茸的桃儿。
　　人类是最无情残忍的。在面对落花的时候，我们感受不到生命终结的疼痛（花开就要落，这样透明的道理我们熟捻于心，不只是对生活感悟至深），我们欣赏的是花落尘埃中另一种悲壮的美。我们在欣赏樱花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好多人惊呼：樱花纷落多壮观。无法反对的是，飘落的花比生长的花更容易打动、感伤我们。
　　我想起前天看到的躺在灵床上的三霞，一个有着4岁女儿的吃苦耐劳、争强好胜的女人。四岁的女儿面对妈妈的厄运还不会反应，呆呆的小脸像木偶人。宽大白色的孝服披在她幼小的身体上，她不时用手摆弄压在眼睛的孝帽子。手中拿着金色的香蕉，不吃也不哭。前几天在街上碰到还活蹦乱跳高大的女人，说不动就永远不能动了。
　　三霞说好的，给学校饭店帮完这几天，要去我小店里帮忙呢，自家亲戚更有责任心。老公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办公楼外有好多运输车呼啸而过。我听到老公提起三霞的名字，我说好啊，她什么时候愿意来就叫她来吧。老公说她来不了啦，在我反复的追问下高声叫：三霞死了，今早在车站被人撞死了。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看到局园里高大的杨树的叶子全绿了。此时我才发现，整个小城的树叶都绿了。前几天我还穿着棉袄呢，什么时候柳絮满天飞了？
　　蓝色的纱巾被血染的黑红一片。我只看到她披这古代绣花的棉被以及遮在她脸上的黄表纸。她丈夫军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手，说握着三霞的手还热乎乎的呢，她说不定一会就能暖过来。天降厄运的打击会打垮一个人，年轻的军一下子老了。亲人们怎么哭喊，她也听不到了。外面灿烂的红叶李、路旁零星的樱花正开得烂漫，就在她坟旁。碧绿的麦苗，一望无际。一把泥土，就这样打发了一生。
樱花开了然后就落了。
　　田野里时而点缀的红叶李，像鲜血染过似的，把半个天空都染红了。我知道一会儿天就黑了，然后黎明就又来了。
（叁）
　　我领着她走在去县医院的路上。无论我怎样没良心地抱怨着这个县城，我还是无法摆脱它。我把根扎在这里，根须与泥土连在一起．布满灰尘的柏油路，面无表情来来去去的路人。人一茬又换一茬，像割麦子，更像医院花圃里开得烂漫的樱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是不同，花相似吗？
　　我望着我身旁高大的她，我只及她肩膀，她也是我老公那边的亲戚，小名叫爱花．这是个老实的让人发急的孩子，结婚还几个月了，断了月经还什么不懂。交年就25周岁，应该是开窍的年龄啊，何况已经正大光明地结了婚。何况她已经不是我们所出的那个时代环境．我生女儿的时候，两天只喝一碗玉米粥，怕生下的孩子会满身是屎．我不知道是多少天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无知，那一刻我为自己悲哀。从这一些小事我彻底服了自己，这样的女人是永远成不了大器。我就是无法能够成为大器的女人。
　　她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客气而紧张，怕女儿肚子里长不祥的东西。她母亲说她不认识医院的大夫，走近医院就转向。她母亲说花结婚时间不是太长，好像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女儿说肚子里好硬，硬得她女儿直到有点承受不住，才羞羞答答告诉了她母亲。我想起我的母亲，生孩子时自己闹的笑话不能只怨自己，母亲从没有告诉我们有关生育的任何知识。她只是把怀孕的女儿当国家级保护动物般地喂养。
　　我给花挂号，领她到三楼见妇科专家朱大夫。朱大夫是个干练精神的女人，再婚后的朱大夫更加精神焕发，整天笑眯眯的，人挺善良。朱大夫从她嘴里问不出所以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给我们开了B超单子。我下楼上楼化价交钱，看到各种表情的人，痛苦、冷漠、坦然、心不在焉。有位老人年纪已经很老了，花白的头发让人联想到岁月的古老，他手里吊着烟，对身边的他的孩子吧，嘟囔着什么。孩子不耐烦地听着，时而反对什么时而给别人打着招呼。人能活到这份上已经是赚了。我想，我这身体是没有这份福气的。我然后领着花去B超室，花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走着，不时用感激的神色看着我，不说一句话。透过Ｂ超室明亮的玻璃窗，我看到盛开的樱花。樱花这个时节，像女人走向自己的成熟吗？
　　简单询问花一些情况，花望着我而不看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怀孕。大夫说，是不是还没有结婚啊？她和蔼微笑的样子就像我做错什么事似的。我赶紧笑着解释，我这个妹妹结婚了，还大娶的呢。大夫不可否之地笑笑，就是不结婚也没有什么，这事早已不希罕了。有个经常在我们小店吃饭的小护士，笑嘻嘻地告诉我，你这个妹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怀孕八个月，她自己还不知道？
　　我看着花笑，喜悦、感动，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更完美，谁知她却脸红了。下楼的时候我搀扶着她，想象她较弱的样子，真为她高兴。一路上我安排她多喝奶，吃水果，吃营养而精致的东西。这个傻孩子，怀孕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对你老公说，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话怎么对他说呢？狂晕。花啊，都是夫妻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嗨。你这个孩子，已经结婚应该长大了，生孩子不是闹着玩的小事。以后不知道就问问别人或者看看书，别不好意思。结婚就是大人了，就不能这么害羞了，知道吗？
　　县医院右角有个小小的花圃，花圃里的迎春花及不知名的小花开得热闹。不时有路人对这花朵凝视，所有美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像我们面对美好生活及美丽的人，我们有理由拒绝吗？
　　望着花的微微突起的肚子，又一个小生命即将来到这个世间。无论他怎么不心甘情愿哭啼啼到来，最终他都会爱上这个充满快乐与痛苦的人生。
　　回头看着医院里仍开得热烈的粉红的樱花，忽然想起这句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