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圣诞一日
2021-12-23抒情散文薛暮冬
A.6:08——7:08手机闹铃轰然响起。我的。妻子的。6:08分。该起床啦。我穿上了昨天晚上脱光的衣服。妻子依旧猫一样地蜷缩在被窝里。我觉得一阵寒冷。彻骨的寒冷。我扭了扭妻子鼻子说,该起来啦你还要到合肥去开会哩。妻子嘟哝了一下,烦死啦,……
A.6:08——7:08
手机闹铃轰然响起。我的。妻子的。6:08分。该起床啦。我穿上了昨天晚上脱光的衣服。妻子依旧猫一样地蜷缩在被窝里。我觉得一阵寒冷。彻骨的寒冷。我扭了扭妻子鼻子说,该起来啦你还要到合肥去开会哩。妻子嘟哝了一下,烦死啦,圣诞节还要开什么鸟会。我独自穿着棉拖鞋上厕所刷牙洗脸哼着歌谣,心情愉悦。天还没有亮,但是,天快亮啦。我说,老婆还不快起来车子不等你呀!妻子这才懒洋洋地一件一件穿上昨天晚上脱掉的衣裳。妻子独自拖着拖鞋上厕所刷牙洗脸敷粉化妆描眉哼着歌谣,心情愉悦。6:22分,我锁上家门。我和妻子同时下了楼。我的天呀,好大的雾!几乎五米开外,就看不见人,更看不见树呀天空呀什么的。我说,老婆呀,这么大的雾,怎么到合肥去呀?可妻子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把我孤零零地遗弃在这无穷无尽的浓雾之中。我独自弯腰打开车锁骑上电动车朝学校方向小心翼翼地驶过去。我忽然看见了站在傲州大舞台旁边的圣诞老人。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它是人。大片雾水落在它的身上,它依旧笑容可掬满脸慈祥,像极了我去世十几年的舅舅。我在它旁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一盒豆浆一团蒸饭,继续向学校方向驶去。到学校后,一边吃着蒸饭一边给妻子发了短信,雾大,路上多保重。一分钟后,妻子回信,靠,雾大,合宁高速封闭,不去啦。
B.7.10——7.40
7.10分,早读铃声刚刚响起,我便一头雾水,钻进了高一(9)班教室。快速浏览一遍,58个学生,一个都没有少。孩子们齐声吼道,老师好,圣诞快乐!我也高声吼道,同学们好,圣诞开心!今天早读两项内容,一项是背诵苏轼的《卜算子》,一个是朗读《烛之武退秦师》。
学生齐声背诵起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仿佛看到一个寂寞憔悴的身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径自消逝在门外我刚刚走过的那片浓雾中,可他苍凉悲壮的声音却在所有人的耳畔回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我选了八个同学背诵,六个背的滚瓜烂熟,两个不熟。严肃地批评这两个孩子,这么经典的作品,这么刻骨铭心的孤独,都不知道用心去体会,真是不可理喻。
正在我带着学生朗读《烛之武退秦师》的时候,前面四盏日光灯忽然灭了,教室里分裂成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沦陷于黑暗中,后半部分白得耀眼。我赶紧站到光明的那一部分。我听到身处黑暗的孩子们嗷嗷怪叫,看不见,什么字也看不见。他们的灵魂在闷闷闷地响,似乎要做一些什么。但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起,前面的日光灯便自动亮了。
C.7.50——8.35
古战场。一边是虎视耽耽的秦晋联军。一边是命在旦夕的郑国。中间是两片嘴唇。上嘴唇。下嘴唇。正相互拍打着。发出言之谆谆的外交辞令。犹如某个现代派画家的行为艺术。那两片嘴唇是一个老人的。老人名字叫烛之武。这是2005年的圣诞节。我在高一(9)班教室给我的学生讲解这个老人的故事。窗外大雾弥漫。许多年前的故事,情节依然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大军压境,郑国危在旦夕,不禁让人捏着一把汗。而佚之狐的推荐,使郑伯看到了一线希望。谁都觉得烛之武会顺利出使敌营,力挽狂澜。谁知他却因长期得不到重用而推辞,并将了郑伯一军,使得郑国的希望又趋渺茫,郑伯的深深自责,以及对烛之武晓以大义,才使事情有了转机。而当秦军退兵后,子犯建议攻打秦军,秦晋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晋公讲了一番“仁”“知”“武”的大道理,才平息了一场虚惊。
一个老人打着伞敲开了门。满头白发压迫着他衰老的头颅,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轻声地问李小刚在吗?我说,在,有事吗?老人把我拉到门外,小声说,他是李小刚的爷爷,儿子和媳妇吵架,儿子把媳妇戳了几刀后跑掉啦,邻居们帮忙把媳妇送进了医院。他想让孙子看看他妈。我把李小刚喊出了教室。爷孙两人那么快地就消逝在大雾之中。我让学生结合课下的注释疏通课文。我有点心不在焉。我忽然发现,战争的阴影始终在我们的头顶盘旋,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乃至两个人之间的,可谁又是那老迈的调停人呢?
D.8:45——9:30
上午第二节课。高一(12)班教室。
检查背诵苏轼《卜算子》。
学习《烛之武退秦师》。
E.9:40——11:00
从学校步行十分钟,便进入了琅琊山中。山中雾也一样地大。我行走在琅琊溪畔,观看这条溪水彻夜不眠的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河流,像是苏轼的词露出了一个现实的角。我如同一个隐者,在岁月的河畔千载独步。偶尔在河边上撒泡尿,又继续像孤鸿一样从游鱼的眼睛里飘忽而过。溪水清澈见底,我不止一次地停下脚步,看水底堆积着的许多年前的枯枝,败叶。它们静静地躺着,我没有用棍子搅动它们,也没有大声把它们唤醒。许多年后,当我也躺成了水底的一枚败叶,人们啊,千万别打扰我,好吗?
走过薛老桥,独自一人闯入了醉翁亭。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欧阳修不在。韦应物不在。我的本家薛时雨不在。只有一群乌鸦。一群成年和未成年的乌鸦,在地上蹦,在树上跳,在天空飞。在这个圣诞日,在不同的介质上,乌鸦绘出了百态千姿的图案或曰神话。这里有怒,有喜,有哀,也有乐。乌鸦把生命这本书的上下册,一一打开在我的面前。它们把多余的叹息,熄灭;把长大了的儿女赶上路,让时间不断改变它们的年龄,和命运。
欧阳修当年亲手栽植的梅树,梅花却没有凌寒傲放。这不仅让我,也让大老远飞来的乌鸦,隐隐约约有些失望。乌鸦依旧欢叫着把整个天堂都飞翔到我面前。乌鸦演唱过的歌,天籁一般的歌声,响彻在雾里,雾外。从一场雾中退出,又沦陷入另一场雾中,流浪的乌鸦仍在我头顶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我恍然大悟,这就是圣诞的声音吗,其实,怎么更像是宋词的声音呀!
那根木棍,经我就生成了龙;那只麻雀,经我就成了凤。但依旧栖息在自己的身体。这是圣诞的日子。在空山之中,乌鸦不是本体,我也不是喻体。我们仍旧活在自己的躯体里。而我们的灵魂永远孤独,而且芬芳。
F.11:28——12:18
一路小心翼翼,骑了二十分钟的路,到了位于金叶小区的父母的家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的母亲,正在关煤气灶。桌子上已经放好母亲做的菜和汤,都是我喜欢吃的。鱼头烧豆腐。萝卜烧肉。韭菜炒千张。蒸香肠。猪肝鸡蛋汤。正当我和母亲说说笑笑的时候,父亲领着刚上初一的侄子回来了。我给父亲倒上酒,我们围桌而坐,开始吃午饭。
父亲牙齿基本掉光,一说话的时候,酒水,汤水就会流出来。父亲生性好酒,做了三十多年的大队书记,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是学会了喝酒。好在七十多岁的父亲脾气改变了许多。 父亲喝完一茶杯酒又要倒第二杯,侄子提醒说,爷爷别喝啦,下午还要送我哩。母亲也把饭盛好端了上来。母亲笑着说,没有想到你爸老了脾气还改了,要是以前呀,……父亲笑着对我们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呀,说这话的时候,又有几粒饭从嘴里掉了出来。我忽然有些辛酸起来,我知道,那个年轻英俊的父亲真的老了,而且还在继续衰老下去。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却无力回天。
帮助母亲收拾好碗筷,准备刷锅洗碗。母亲夺下了我手里的活计,说,回家歇息吧,下午还要上班。我说,你也休息休息。母亲说,好的。我说,走了,妈。母亲说,走慢一点。走慢一点呀。我说,好的。母亲送到门口,说,冬子,走慢一点,走慢一点呀。
G.12:30——13:00
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完成每天中午的功课,收看《今日说法》,和央视新闻频道的《共同关注》。
H.13:00——14:28
午休。却好长时间睡不着。忽然又想到了峨眉山。想到那只老猴子拽着我的胳臂,似乎要把我拽回到猴子的世界里。管理员挥舞着竹竿,把老猴子赶走啦。于是,我又惊魂未定地回到人的生活。
其实,这是我的夙愿,我多么想,就在某个山头上,给我一根竹杖,一双草鞋,一卷宋词,和许多云雀许多花许多草,我用枯藤老树荒草搭一个窝棚,无论人世间风云如何变幻,我就在这里,最后,我变成变成苍老的浮云,变成会唱歌的石头,变成千年猿猴,我在人群之外坐看云起,我在沁满雾水的掌心笑拈落花。
然而,会有这么一天吗?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I.15:00——17:00
雾依旧很大。到办公室改了一个小时的作业。上网。浏览了我日日光顾的忆石中文论坛,中财论坛,散文中国论坛,新散文论坛,笑言天涯文学出版网。在我做斑竹的忆石散文版回了六个帖子,做编辑的笑言天涯回了六个帖子,其他地方潜水。
重点读了杨献平的《被时光丢弃的人》,阿贝尔的《迷恋邓老师》。年级组长说,别上了,打扫卫生。同事问,又要干吗?组长说,后天要举行省示范高中挂牌仪式。于是,擦桌子,拖地。直到五点。组长说,晚上不值班的继续干。我晚上值班,于是溜之大吉。
J.17:00——16:30
大雾还是没有散去。先到邮政局,取了一笔稿费,150元,《生活.创造月刊》寄来的。然后又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韩少功的《山南水北》和《普鲁斯特美文选》。翻阅《小说选刊》第12期,见有江少宾的《蜘蛛》,便买了下来。
在书店一口气读完了普鲁斯特的《丁香的诱惑》,写的实在是精妙绝伦。普氏以追忆的手段,借助超越时空概念的潜意识,不时地交叉出现已逝的岁月,抒发对往事的追怀,和难以排遣的惆怅,不愧为大家之作。《山南水北》则是韩少功归隐乡野后的首部跨文体长卷散文,记录山野自然和民间底层的深入体察,号称是一部亲历者挑战思想意识主潮的另类心灵报告。相信不会让我失望的。
到父母处吃晚饭。吃了一碗干饭和一碗山芋稀饭。虽然人到中年,但是,在父母身边,觉得自己永远是孩子,心灵永远充满快乐。
晚上值班,本来要带侄子到学校去上晚自习的。因为雾太大,担心安全问题,所以作罢。到女儿的房间看了一下。女儿不在,在她书桌上放了两百块钱。女儿上高三,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天过来看一看。
K.19:00——21:50
大雾依旧没有散去,而且比白天更大。一路上除了听到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和汽车喇叭声,几乎看不到任何景象。只是在路过澳洲大舞台的时候,看到浓雾中,圣诞老人依旧满含微笑满脸慈祥地独自站立着,不时有红男绿女出入其中。19:00准时赶到学校值班。教室里鸦雀无声。先是读了一会暑假在成都琴台路买的《西藏生死之书》,然后决定写《圣诞一日》,忠实记录下我在这个日子,在浓雾封锁下的圣诞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L.22:10——24:00
下晚自习后,在茫茫大雾中,骑了二十分钟车子,终于回到家中。妻子还没有回来,给她打了个电话。妻子说,她带领单位的同事一起过的圣诞节,现在正在宝丽金唱歌,问我去不去吼几嗓子。我说,你尽兴地玩吧,我上一会网。打开电脑,浏览了那几个每日必去的网站。打开电子邮箱,收了几张圣诞贺卡。关机,继续写《圣诞一日》。
23:38分左右,妻子回家。说,累死啦,早点睡吧。我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洗脚,洗脸,上床,睡觉。
妻说,山水人家的第二次房款可能要推迟到年后再交。我说,好呀。妻子说,好什么呀,单位在清流河边又征了169亩地,准备建设“红三环家园”,要不要。我说,那怎么不要。妻子说,那就再要一个120平方米的,首付七万块钱。我说,不住可以转手卖。妻子说,好多同事都是这么想的。
妻子打了一个哈欠。我说,不早啦,睡吧。妻说,睡吧,不聊了。
却有相当长时间睡不着。于是,又想到峨眉山,想到那只老猴子拽着我的手,似乎要把我拽回到另外的世界。妻子却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下腹部。我的身体感到她的体温,正准备再贴紧一些的时候,她却转过身,背对着我,鼾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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