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后面的柏青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接触文学较晚,无缘与柏青相识。走进《西部作家》,才知道论坛总编辑是柏青,是我们兴安盟人。渐渐地,知道柏青是带着癌症之身支撑着论坛。
我那时还很稚嫩,发上来的散文和学生作文差不多。是编辑们极其负责的批评和指点,才使文章渐渐有了模样。我的成长是在《西部》,我知道一大批人的成长也是在《西部》。但是柏青的身体却渐渐支撑不住了,他把《西部》交给了别人。
今年8月份,行草从呼和浩特带回消息,说柏青两个月没吃饭了,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可是谈起文学来,仍旧目光如炬。
我心里想,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他有一个收入比较高的稳定工作。他是个作家。以他的成就,办论坛是作家,不办论坛也是作家。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不仅办论坛,还自费出《西部作家》纸刊。
如果说,他开办《西部作家》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帮助如我一样的文学爱好者提升水平,你信吗?
我信。
就在他辞世前一个多月,还建了一个柏青课堂微信群。他的师弟兰艳春把我拉进群里旁听。周三和周六早晨六点半,柏青准时开讲小说创作。还给他的学生留作业,并且亲自批改。像我这样的旁听生也可以参加讨论。
我看不见屏幕后面的柏青,只能根据行草的描述想象:一个身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枯瘦的身体躺在床上,话说多了都受不了,却在批改学生写的短篇小说。他看一会儿稿子,就得把手机扔在床上,闭上眼睛歇一会儿。他用枯瘦如柴的右手,在手机上颤巍巍地敲打文字。敲打出一段评语,就得把颤抖无力的右手放到床边,停一小会儿。他躺在床上,微锁着眉头,暗暗地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待他歇息过来,睁开眼睛拿起手机,仍旧目光如炬。
他一定是忍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痛。但是我在屏幕这头感觉到的,却是他在微笑。他看见自己的知识变成了别人的知识,心里由衷地高兴。
听说前些年他就办过这样的课堂,很多人都在他的课堂里受益。我也在受益。我受益的不仅是文学知识,更重要的,是通过屏幕感受他的气息。这是一个难得一遇的作家,身患癌症,却为一群陌生的文学爱好者义务授课。他设计的课程很基础。我无论学过与否,都会有所反应,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我心疼他的劳动,虽然我不认识他。时间长了,他发现了我,向兰艳春和行草打听过我。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交流过。
听行草说,柏青用的是饥饿疗法,他对自己身体的康复充满信心,甚至想把《西部作家》再收回来。但我心里却隐隐地觉得,他的生命不会久远了。他讲的每一堂课,都可能是最后一课。我曾经想把他的讲课内容复制出来,留作纪念。遗憾的是,我没有去做。
有一天,他在柏青课堂群里说:老师明天做肠瘘手术,如果老师明天还在,下周继续上课。周三,柏青没来上课,周六,也没来上课。记不得是周几了,柏青突然发上来一篇文章,《文学在,我就在》,我立刻在朋友圈里转发了。
他在文章里说:“我没有死,因为我惦念着我和我身周的文学……”
抗癌多年,柏青一定有生不如死的时刻。如果不是文学的支撑,恐怕他早就放弃了。但是死神并没有因为他的坚持而放过他,终于在他身体最薄弱的时候,把他叫走了。
我当一回旁听生,却从没和他交流过。老实说,我没想交流。我和他说什么呢?以前没有基础,现在说什么都俗。他是一个活在精神世界里的人,任何世俗的东西他都不需要,包括恭维,赞美。他自己出钱办论坛,办刊物,用世俗的眼光看,他很天真。用非俗的眼光看,他是那么超脱。他抛弃了一切物质的东西,只要精神的。他在《文学在,我就在》里说,如果我有两个亿,会办多少期多少年的《西部作家》呢。他只要文学,纯粹的文学。他不仅自己活在文学里,还想让周围爱好文学的人,都活在文学里。他太超脱了,超脱得令我们汗颜。令那些世俗的伪文学者们汗颜,或者令他们不爽。
柏青离世的消息,我最先是在柏青课堂群里看见的。一个学员写了一段话,具体内容我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句,好像是:……他却不在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谁不在了?柏青不在了?我心里不敢肯定。不一会儿,行草在另一个群里说:柏青老师没了!
柏青真的没了。
柏青课堂微群,在我手机里变得沉甸甸的。我受不了这沉甸甸的刺激,悄悄退了群。
行草在《顷草堂》公众号里,发了一篇祭文,作者是柏青的师弟兰艳春。从祭文里看出来,柏青的离世,她比我们难受。我和行草决定,去突泉看望她。
她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是个普通的农妇。但又不是普通的农妇,她年轻时就热爱文学,发表过文章,并且师从过柏青。
二十多年前,《兴安文学》的编辑曾经给我介绍几个作者,兰艳春就是其中一个。这些年,我们虽有书信往来,却从未见面。那天见了,丝毫没有陌生感。可见人与人交流的最高境界,是精神层面的交流,任何物质上的交往都无法超越这个高度。我和行草,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相识却是在《西部作家》,也是从精神交流开始的。我和柏青虽然算不上认识,但是通过屏幕的感知,我感受到了他思想的崇高,也属于精神层面的感受。这种感受,无疑会使我的人生境界得到一次升华。
看似天真的柏青,实则是大彻大悟之人。多年的病痛折磨,柏青一定觉得自己离死神很近。与死神相近了,看待世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变。渐渐地,他看破了。
也不是谁都能看破。唯有柏青这样超脱的人,才能看破。我不太了解柏青,也没读过多少他的书,只是从他做的这些善事里,感觉出来的。我说的这个善,不是普通意义的善,而是大彻大悟之后的大善。
在兰艳春家的土炕上,我们三个半老的女人边吃边聊。聊人生,聊文学,聊《西部作家》,聊柏青,聊柏青的死,聊柏青捐赠给家乡合发村的书。兰艳春说,合发村就在前面。我们便去合发村。
那天的天很蓝。一片一片的云,很白也很低,快低到地平线了。道两旁的苞米地还未成熟,却因为干旱,永远也不能成熟了。就像英年早逝的柏青一样。生命的甘露,不再供给柏青了,使他还未衰老的身体,渐渐干涸。但柏青的人生却是成熟的。他极度瘦弱的身体,承载了满满一车的果实。这果实,令我们景仰。
路过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河,河里有几只雪白的大鹅。兰艳春说,这就是柏青多次写到的那条小河。
合发村渐渐出现在眼前。白墙灰瓦的农舍掩映在绿树丛中,比兰艳春居住的双山村漂亮。统一修建的白色院墙,虽然少点特色,却也干净整洁。我们找到了村委会。但那天是周六,而且是中午,村委会没有人,我们不得而入。趴窗户看了看,没看见图书室。兰艳春说,图书室在另一侧。我们只看到了墙壁。
柏青捐赠的三千多册藏书,就在那间屋子里静静地立着。翻开那些书的人,随时都可能遇见突然闪光的语言。说不定什么时候,村子里出现一个后生,无意中拿起柏青的藏书。这一拿就放不下了。然后拿起笔,继续写家乡的那条小河。
作者本名:包连英,内蒙古乌兰浩特市人。电话13948280427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