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花裙子(外一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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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花裙子
小时候总爱跟脚,跟母亲的脚。母亲开会,我跟着。母亲串门,我跟着。母亲上商店,我跟着。有一天,母亲拿出一个桃子,一个橘子瓣糖,对我说:你要是在家看家,这两个都给你吃。
我看了看母亲手里这两个东西,犹豫一下。桃子和糖都是我爱吃的。物资贫乏的六十年代末,尤其难得。但我还是决定和母亲一起出去,越不让我去,我越是要去。万一有什么好事落下我呢。
母亲领着我和弟弟,到附近的商店买了顶帽子,转身回来了。
我心里说,这也没什么意思呀,还不如在家里吃桃子和糖呢。但我倔强地掩饰着悔意,闭口不提那个桃子和糖的去向,好像我真不愿意吃似的。
吸取这次教训,母亲再上街里的时候,我不跟着了。
听说二百商店新进一批纱绸花布,母亲要买来给我做裙子。上午去了没买到,下午又去了。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你在家里好好看家,别跟你爸说我又上街了。
可是母亲一走,我就后悔了。母亲身体不太好,一到夜里,就拼命地咳嗽。昨天晚上,差不多咳嗽半宿。为了给我做裙子,竟然领着弟弟跑两趟。今天晚上,母亲说不定又要咳嗽半宿。一想起母亲撕心裂肺的咳嗽,我心里就一阵难受。我当时怎么就没拦住母亲呢?我越想越心疼,越心疼越后悔,一个人坐在炕上,靠着被垛,呜呜哭起来。
正哭得稀里哗啦,母亲回来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就随口说小路子打我了。这时候父亲也下班了,听说小路子打我了,就去找小路子家。小路子平时好打架,我以为怎么编排他,他都赖不掉。没想到这次父亲相信他了,从他家一回来,就气哼哼地朝我走过来。我知道坏事了,但还是硬挺着。
“我让你撒谎!”父亲一边喊一边举起手,朝我打过来。
我嚎啕大哭。越哭父亲越生气,父亲越生气,我越哭。我失去了解释的机会,索性不解释了。心疼,懊悔,赌气,失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用大哭发泄。
过几天,我穿上了花裙子,就把这事忘差不多了。月白的底子,红色的碎花,在那个年月里,很显眼。走在路上,微风一吹,裙摆呼啦啦地飘起来,我的心也美滋滋地飘起来。我在小伙伴面前出够了风头,又穿着它上了小学。
不久,母亲去世了。又不久,父亲也去世了。
同学中穿裙子的人不多,我也就很少穿。渐渐地,一个穿裙子的都没有了。有的同学衣服裤子甚至打了补丁,宽宽大大的,一看就是哥哥姐姐的。我对裙子也失去了兴趣,彻底不穿了。慢慢的,衣服也上了补丁,大街上一片灰蓝。姐姐把裙子收进箱底,后来好象给了乡下的哪个亲戚,改作了孩子衣服。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又时兴穿裙子了。各式各样的裙子,在刚刚热闹起来的街市上,飘来飘去。但是总有一条花裙子在我眼前晃悠——月白底子,红色的碎花,微风一吹,呼啦啦飘着。
想起这条裙子,心里便隐隐地发痛。父母不在了,那天的嚎啕大哭,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土 豆
父亲所在的工厂,一到秋天就分土豆。车老板子把土豆送来以后,母亲便把好土豆挑出来,放进土豆窖里,把小土豆和坏土豆堆在院子里任其冻着。到了冬天,就把冻土豆用大锅连皮烀了,捣碎了掺进猪食里喂猪。
冻土豆能吃出来,用我们东北的话说,水了吧唧,甜了巴嗦的。这冻土豆,还是孩子们的零食呢。
半大姑娘串门子来了,母亲便从锅里捞出几个冻土豆来,当做零食招待她们。姑娘们灵巧地扒掉土豆皮,一边吃着,一边叽叽嘎嘎地说笑着。邻居小孩子闻到烀土豆的味儿了,过来“扒锅台”,母亲也会捞几个冻土豆给他们吃。小孩子甜嘴巴舌地吃完了,还往锅里瞅,母亲再捞几个给他们。
漫长的冬季里,我和弟弟经常在炉盖上烙土豆片吃。烙土豆片也有学问,火不能太急,烙糊了就难吃了。火太小了,烙不出嘎嘎来也不好吃。有时候也把整个土豆埋进炉坑里,用炉灰烤熟了吃。烤土豆火候也不好掌握,须经常扒开来看,直到捏起来软软的才算熟透了。
在乡下的大伯家里用火盆烤土豆更有意思。几个人坐在滚热的土炕上,守着小火盆,有的烤土豆,有的烤玉米,有的烤粉条。一边吃,一边听四爷爷讲大八义,讲小八义,讲鬼狐传。正听得害怕呢,外面的狼叫上了,像小孩子哭似的。四爷爷说,别怕,狼不敢来咱家。四爷爷捋着白胡子,继续讲。我听着听着,竟躺在炕上睡着了。
有土豆做零食已经是不错的人家了。粮食紧缺的人家,孩子们不但不能随便烤土豆,连做菜的土豆都不削皮,连皮吃了。
好人家的土豆皮也不扔。削下来的土豆皮,都装到一个小筐里攒着,攒够一筐了,烀熟了喂猪。
那时候人们吃土豆就是为了充饥,并不知道它的营养价值。现在有人研究了,说土豆里有氨基酸,有维生素,还养胃,还减肥,反正好处多了。
怪不得呢,我小时候的伙食那么差,身体还这么好,原来是土豆吃多了。
作者本名:包连英,电话1394828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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