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吟哦推敲释《熔裁》

　　刘勰《文心雕龙》中的《熔裁》篇，是论述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如何熔意裁辞的一篇专文。 　　　＂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这是刘勰为“熔裁”下的定义。“规范本体”，就是提炼所要表现的思想内容，使它和选定的体制两相适应，合乎风格要求。“剪截浮词”，就是删除和文章思想内容表现要求关系不大，或不足以充分有力表现文章思想内容的言辞。这是关乎到创作质量，关乎到创作成败的两个重要步骤和环节。 　　刘勰从内容决定形式，内容与形式有机统一的原则出发，在《熔裁》篇首先论述了熔裁在创作上的必要和作用：“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职在熔裁；櫽括情理，矫揉文采也。”就是说，作家在有了生活感受，为表现某种情理而谋篇布局的时候，既要考虑用什么样的体裁来设置所想表现的情理，同时也要考虑用怎样的辞采来表现的问题，内容和形式不可分割。必须按照作者气质或刚或柔的特点，来确立文章的基本思想内容，要适应创作的具体情况来变化文采。确立文章的基本思想内容，是要符合一定的文体要求的，因此，命意可能或显得偏缺，或显的多余；适应时代和创作的具体情况而变化文采，是无一定之规的，因此，文辞可能或显的繁累，或显的杂乱。问题的关键，主要在于熔裁；也就是纠正情理上的毛病，改正文辞的缺点。刘勰用“蹊要所司，职在熔裁”八个字，指点出“熔裁”在创作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强调“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就象木匠用绳墨确定木材取舍的界限，用斧子砍去无用的部分一样。连生的拇指与枝生的小指，天生是多余的；附生的肉瘤，对于身体也属多余。在文章中，一个意思重复出现，这是文意的多余；同样辞句重复出现，这是文辞的多余。刘勰的举例生动而准确，从而让作家们明白，重复的文意、文辞，如同多余无用的骈枝和赘疣，是必须删除的，不然就会影响一篇文章的艺术完美。有时候，我们会感到好文章语言干净，风格独特，思路清晰。这背后，一定是作者在熔意裁辞上下了功夫。 　　至于怎样“熔裁”，刘勰提出了三条准则：“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立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十分明显，“设情”、“酌事”、“撮辞”这三条准则，也是文章构思后“熔裁”的三个步骤。在创作构思开始的时候，作家心中是思绪纷繁，辞采杂乱的，究竟表现什么，不表现什么，什么重要，什么次要，中心定在何处，重点如何突出等，都还没有一定。由于“心非权衡”，所以“势必轻重”。第一步当然是“设情以位体”。情理不明，作家心中就不可能权衡轻重、决定取舍。主题、题材、体裁、体势、结构等安排也无法进行。确立了文章情理，安排适当的体裁，中心思想明确了，文章风格等也就确定了。第二步就是“酌事以取类”，即考虑如何适应情理表现的需要，以及体裁规范和风格特点，选取典型材料来布局表现了。第三步“撮辞以举要”，就是为了使文章重点突出，必须选炼文辞以突显文章的要义。刘勰提出的这三条准则，主次分明，轻重得宜，要求明确，步骤清晰，是创作过程中的重要规律和经验。三者次序，须循序渐进，不容颠倒，这样才能够实现熔意的目的。写出内容与形式有机统一的文章。 　　刘勰接着阐述：“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随分所好。引而伸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字删而意缺，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是说三个准则确定后，其次就是研讨修辞造句问题。文句可删，足见作者用心的粗疏。一个字也不能削减，就知作者思虑细密。议论精当而又要言不烦，是极简炼的风格；文思放逸而文辞铺张，是极繁富的风格；说到文章繁富还是简练，要据作者个性、爱好而定。把意思加以引伸，两句话可以扩展为一章；把意思加一集中概括，一章可以删减成两句。文思丰富的作者善于铺展，才思精练的作者善于删削；善于删削的，言辞减了而文意仍在，善于铺展的，增加了不同的文句文意也更显明。如果字删了而意思也缺少了，那是短缺而不简炼；如果文辞扩充了而文章也重复了，那是芜杂而不是繁富。 　　刘勰还借对两晋有代表性的人物的文章进行褒贬，进一步证明“熔裁”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强调文章应写得“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特意举出“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的例子，告诉大家，再华美的绸子制作衣服，短长都有一定的尺寸，虽然喜爱绸子的花纹，也不能把领子和袖子增加一倍啊。刘勰在最后总结道：“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奉劝作家，文章的布局如同房屋的门窗，应左右照应，互相配合。文章的辞藻如同河水流动，太满了就会泛滥。要考虑内容的删削或增补，要斟酌文采的加浓或减淡。把多余芜杂的东西剪除，文章就减掉了累赘了。 　　刘勰的这篇《熔裁》，思想观点和分析论述，相当深入、全面和正确，富含创作规律和经验。在我国文学理论史上，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对于今天的创作，仍然有着指导和借鉴的意义。因为现今的文学创作中，主题不明，材料繁杂，结构凌乱，文句冗长的文章，依然俯拾即有。能够达到字句不可增减地步的佳作，内容和形势高度统一的作品，为数依然不多。我想，认真学习刘勰的《熔裁》，正是减少自己制造文字垃圾的上好途径。 　　散文，最注重用语言来营造一方明亮的净土，它不能依靠完整的故事情节，来掩盖文字的苍白。写散文，低层次是写文化素养，高层次是写人格魅力。但好的散文，好的心灵境界，也须用好的语言来展示，这就须在“熔裁”上下一番功夫了。不然，写出的散文就没有气韵，就没有味道，就没有让人读着干净舒服的感觉。古人说：“入妙文章本平淡，等闲言语变瑰琦。”平淡而有味道的散文最不易写，为文者最初往往追求气象峥嵘，五色绚烂，到了渐老渐熟，方能在峥嵘绚烂中营造平淡，营造出淳厚的味道。当然，这里的老熟是指笔力，而不是年龄。有的人，年纪不大，就已笔力老成，有的人，写了很长时间，也只能称做字匠。我认为能够写出淡而有味的作品来，绝对与写作高手的“熔裁”功夫已炉火纯青密切相关。 　　吟哦推敲释《熔裁》，目的是愿散文作家们能够从中受到启发，写出更贴近时代、更有思想、更加有艺术性的散文佳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