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个冬天那个人
2021-12-23叙事散文闲云
七六年冬天,天气奇冷。俗话说的好: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一点不假,我家本就一贫如洗,可偏在这节骨眼上母亲又患上了鼻咽癌,这真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糟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最后还是在他几位老战友的担……
七六年冬天,天气奇冷。
俗话说的好: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一点不假,我家本就一贫如洗,可偏在这节骨眼上母亲又患上了鼻咽癌,这真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糟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最后还是在他几位老战友的担保下,好不容易才住进了南京肿瘤医院接受放化疗。当时,年仅四岁的妹妹随父母去了南京,大哥在徐州煤矿打工,家中仅剩下十三岁的二哥、十岁的姐姐,还有未满七周岁的我。由于家中口粮紧缺,加上有二姑家的表哥热情相邀,父母临行前就把我托付给了二姑家,因为她家的境况相对要富裕些。唉,说是富裕,其实也只是有粮食吃而已,其它并无特别之处。
我跟表哥到了二姑家后,见不得闲人的二姑便叫我背着大篓子,随着比我大好几岁的四表姐去拾柴禾。那时苏北农村冬季里都这样,人们总要千方百计多备些柴草作为取暖及做饭的燃料。我们拾柴禾的地点是一条紧临淮河的大堤。冬季里,来自河里的西北风似乎越发的凛冽,风吹到我那皴裂的小手上,钻心的疼。但是我没叫一声苦,没说一声痛,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更不是在父母的身边,我必需学会坚强!
可是由于我个子小身体弱,根本背不动盛满柴禾的大篓子,一向尖刻的四表姐回家后就向二姑告了我一状,内容无非是说我“不能干活,连篓子都背不动”等等。平时就有些势利眼的二姑听后自然就很生气,记得她当时就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蔑视与鄙夷。
好不容易挨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吃的是萝卜汤,玉米面饼。我刚端起粗陶小碗喝了口汤,一块小饼也刚送到唇边,满脸乌云的二姑就用筷子重重地点着我的脑门开始数落开了:“这个小孩,不能干活倒是能葬饭,赶明个要饭都摸不着门------”,后面她叽哩呱啦说些什么我已记不清楚了,但是前面这句话我却铭刻在心至今难忘。当时我只是个未满七周岁的孩子呀,我又能干多少活?又能吃多少饭?
这时,一种寄人篱下的悲哀迅速浸满了我幼小的心灵,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向疼我、宠我的妈妈,还有我那虽然贫穷但却充满亲情与温暖的家。我想,如果妈妈没生病,如果我在妈妈的身边,我会有这种悲凉的感觉吗?我能听到如此叫人寒心伤人自尊的恶毒话语吗?
我的鼻子一阵酸痛,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但我还是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我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默默地把那一小块玉米面饼从干裂的唇边挪开,慢慢地放回到饭桌上去,而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当时二姑家里并没有人意识到我已决定离开他们家,因为没有一个人出来追我、安慰我。他们哪里知道,当时即便真的有人出来追我、安慰我,我也绝对不会再次踏进他家的门坎了。
出了二姑家的大门以后,委屈的泪水就像六月里的暴雨一样在我的面颊上奔涌狂泄了。我撒开两腿就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虽然我记不清楚回家的路了,但我知道我家也在淮河岸边,沿着淮河向北跑就一定能回到自己的家。冬天的河水耗得很多,大部分的河床已经裸露出来,剩下的河水也被厚厚的寒冰覆盖着,没有一丝波浪,也没有一丝生息。
我只是一个劲地跑着、哭着,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累。那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心中呼唤的也只有一个词汇,那就是: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无情地抽打在我瘦削的面庞上,有的雪花还透过衣服上的破洞钻进我的体内。冷吧?不知道,因为我的神经已经麻木,我思维已经僵化,我已感觉不到冷与暖、悲与痛了。
真的不敢想象,从二姑家到我家足有十多华里的路程,我当时是怎么一口气跑回家的。当时的河边坑坑洼洼、坎坎坷坷,到处都是锋利的贝壳与树根,另外还有几片我平时死也不敢进去的阴森森的柳林。可是当时我真的就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不过,据说到家后我就生了场大病,发高烧、说胡话,昏迷了好久。我的脚掌也不知何时被戳了两个大口子,鲜血浸透了我那双破旧的老棉鞋------
后来,当出院后的母亲到家知道这一切后,当时就一把将我搂入了她的怀抱中,搂得很紧很紧,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她当时也许是内心感到愧疚,抑或生怕失去自己的孩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用手极其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良久,她才声音哽咽地说道:“孩子,要有骨气!------”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不知有多少往事皆成过眼烟云,可这段经历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跳跃,挥之不去,忘却不了。自那以后,我一直没再去二姑家。尽管那时第二天表哥找到我家,向我哥他们作了解释,但我还是不能原谅那个刻薄的二姑。
我对二姑的仇恨直到我结婚的前几天,才在母亲的竭力劝说下得以消除。母亲说:“孩子,去看看你二姑吧,她也怪可怜的,浑身是病。唉,都是要入土的人了,你还记恨她做什么呢?这么多年来,她也在心里自责呀!------”
想想也是,二姑之所以当初要那么说我,说到底还是一个“穷”字在作怪呀,你想,如今谁家还在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家吃闲饭呢?别说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就算是旁三外人又如何!再想想二姑已年近古稀,我还去计较一个垂暮老人二十年前在那个特定历史背景下的言行有什么意义呢?
当我的双脚二十多年后再次迈进二姑家的门坎时,二姑哭了------她一边用袖口抹着纵横的老泪,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乖乖,二姑对不起你呀,别,别往心里去了噢------
唉,二姑,我不再恨你了。真的,要恨,就让我恨那个贫困的年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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