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在路上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最初的一次跌倒,是我刚学走路的时候。
那是个冬天,风很大,把记忆吹得模模糊糊。
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我扶着墙根儿去找她。我穿着棉衣棉裤,头上裹着一条大围巾,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对小眼睛。风真的很大,堂屋和厨房紧挨着,大人几步的距离,我却用好长时间才艰难地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弥漫着柴火的浓烟,我看不见母亲,只感觉大风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在我刚想踏入厨房的时候,从土阶上一个倒栽葱就摔了下来。当时,我不知道害怕,只感觉身体在大风的裹挟下,轻得像棉花,母亲的一声尖叫才真正吓到了我。然后我看到了血,看到母亲抓来一把面粉惊慌失措地捂住我额头,再后来,就记不太清楚了。
母亲当时比我害怕。因为我不懂,所以不知道母亲在害怕什么。
上初中和人打架,是我第二次跌倒。
事端被挑起之后,我们动起手来。从体型上看,我们两人相差悬殊。打个比方说,他若是拳王泰森,我就是演员巩汉林。打不赢,逃跑是出口。我在前面撒腿奔逃,他在后面紧追不舍。我飞快地朝自己的教室而去,希望能得到一丝保护。同学们早吓得缩成一团,哪敢过来帮我。突然,我摔倒在地,只听见膝盖那里“咔嗞”一声脆响。上课前,我被同学扶上板凳,深怕老师觉出异常,强忍着痛,不敢吱声。放学后,我不能走路了。这下完了!瞒过老师,却难以向家长隐瞒打架的事实。我只好托同学给在镇上修自行车的父亲捎话。父亲没有怪我,要是在平时我和同学打架,一顿揍是在所难免的。父亲背着我,沉默不语,像背着一座山,他拧紧眉头,脸色深沉。我趴在父亲的背上还在想:等我腿好了,一定找个人将那货狠狠地教训一顿!
母亲在家忙着秋收,父亲陪我在医院里。父亲为我煲骨汤,帮我打饭,背我上厕所……我觉得医院比学校好多了,有吃有喝,还有好看的护士姐姐。住了一个月以后,我完全没了这种好心情。心里只觉得烦躁、无聊和绝望。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啊,我宁愿回到学校当一名好学生,我不要在这里活受罪了。父亲耐着性子哄我,说来说去,无外乎“快了”“快了”“快好了,快出院了”。父亲的嘴里一辈子都讲不出妙言巧语来,在医院里却是他对我说话最多的时候。其实他在医院里真的好累,好累,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能够体会。
我很后悔,后悔跟人打架,也后悔那次的逃跑。如果我不逃跑,身体里也许就不会扎下怯懦的病根儿。这携带二十多年的旧病像魔鬼般纠缠着我,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危难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逃”让我感到耻辱,“逃”总是让我以弱者的形象示人。一想到为我处理“伤口”的父亲,没有出息的我才是他一生的病灶。
1999年冬天,白雪纷飞,我跌倒在北京城。
初中毕业,踏入社会打工是唯一谋生之路。我离家的第一站就是首都北京。当时,我也像大多数游子一样,怀揣都市梦想坐上北去的列车。心底暗发狠誓:一定要在首都混出个人样来!然而,偌大的北京城,能容自己的天地却小得可怜。白天骑着单车在烈阳下送货,晚上把自己塞在四合院里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除了流汗和抱怨,我看不到北京希望的春天。似乎越是如此,路越是难走,若不转个弯想一想,就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终于,我倒下了,神志不清,恍恍惚惚。北京的冬天真的好冷,我蜷缩在小屋里,无法去上班。
父亲搭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来北京找我。当时我住在颐和园旁边的六郎庄。那是父亲第一次来北京,我却不能陪他到身边的皇家园林走一走。如今想起来,除了心痛,便是无奈。到现在,我也没能带上父母到外面看一看,哪怕去一趟省城郑州。
外面的世界很大,却不属于一个爱抱怨的人,唯有努力,不可逃避。身体的病可以痊愈,而心理病了,将是一生的困扰。于是,在空闲时间里,我拿起书本,希望自己在文字里得到救赎,寻找一份心灵的皈依。
在我外出打工屡屡受挫的时候,父亲在家过得也是心神难宁。当我无路可走时,父亲准备好建猪舍的钱迎我回家。
养猪建圈的钱,多是父亲这些年的积蓄,还有一些是向亲友们拼凑的。父亲信心满满的,好像已经看到了他家大儿子翻身后飞黄腾达的场景。尽管养猪很累,父亲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笑容里溢满幸福和希望。当我们的致富梦被一场场突如其来的猪疫摧毁时,父亲依然不离不弃地和我坚守到最后,直到他再也借不来钱,父亲低下了头。我跟父亲说:爸,我没有养猪发财的命,还是出去打工吧。父亲一阵沉默,一脸愁容……
父亲倾其所有助我创业,虽然我没有成功,但是我感觉到更靠近了父亲,不再无知的认为,那些曾经父亲指点给我的路是强加于我的枷锁,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坦诚的关怀,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
父亲说,别折腾了,好好地帮你弟守网吧吧。
当我离开网吧的时候,父亲却说,文字只是一个爱好,不能当饭吃,我无力再帮到你了,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时,我的目光捕捉到父亲黑发间的银丝,像是他藏不住的无奈和忧伤,让我难过。
在我这三十七年的人生当中,“跌倒”一直伴随着我,每次跌倒都会有父亲的出现。是父亲用猪骨汤喂我爬起来,用一粒粒药丸破解了我绝望的密码。为我熬尽心血的父亲,只换得儿子来得太迟的体悟。我知道,父亲不再奢望我出人头地,我能带上妻儿好好地活着,才是他和母亲殷切的期盼。
在今后的人生当中,我必须扶起跌倒后的自己,我坚信,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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